入秋后的乐平县,秋风习习,凉爽宜人,城西栽种了许多桂树,此刻皆已经开花了,金黄细碎的花瓣在秋阳下灿灿若金,幽沉的香气弥漫在街头巷尾。
不时能够看到几个挽着发髻的小妇人聚在一起,一边嘻嘻哈哈地聊着家长里短,一边用力摇桂树,底下铺着麻布,接住那纷纷扬扬洒落的花瓣,一株摇完了就换一株,很快那麻布上的桂花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高高兴兴地拿着回家去。
颜仲平行色匆匆地穿过巷子,进到一间宅子前叩了叩门,福伯过来应门,看到是他,笑道:“二郎来了,长姑娘正在前厅等着呢。”
“好。”颜仲平应了一声,快步往前厅走去,刚进院子,就看到颜惜微站在檐下,一只青色的鹦鹉站在铁架子上,不时低头啄着颜惜微掌心的栗米。
颜仲平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檐下,没好气地道:“你还有闲情逸致逗鹦鹉。”
“小妹瞧这鹦鹉机灵,非要买,结果教了几天便没了耐心,扔给我养着。”
颜惜微收回手,微笑道:“看来二哥此行并不顺利。”
“嗯。”颜仲平闷闷应了一声,气恼地道:“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那些佃农就是死活不肯答应,真是疯了。”
“这眼瞅着就秋分了,再不收,等秋雨下来,这谷子就该烂了,就算收上来,也意义不大,藏不久,官府也不会收。”颜仲平越说越着急,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
颜惜微静静听着,待他说完,又进去拿了一杯茶给他,方才问道:“他们提了什么条件?”
“五五分成。”颜仲平一口饮尽温热的茶水,恼声道:“佃户与主家的分成从来都是二八,你愿意多给他们一成,已是额外的情份;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趁着秋收,趁火打劫,你说气不气人?”
“这谷子烂在地里,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等秋季一过,就是冬季了,到时候他们拿什么过冬,拿什么吃饱饭,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颜惜微倒是不恼,淡淡道:“他们自是有倚仗的。”
“倚仗?”颜仲平疑惑地道:“什么倚仗?”
颜惜微没有回答,而是拍一拍手掌,淡然道:“我打算去一趟三叔家。”
三叔……
听到这两个字,颜仲平隐隐明白了几分,当即道:“你当日把他得罪的那么狠,去了定没有好脸色;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陪你一起去。”
张千回京后,颜秉德就将田契重新转回到颜惜微名下,对外就说,是大哥被罢官,生活无依,他这个做弟弟的于心不忍,又记着年少时的照顾,所以把攒下的田地都赠给了二房。
是的,当初在县衙,文书翻出来的田契都是真的,祈容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连夜更改所有田契,将颜惜微的名字换成了颜秉德,临摹了买卖双方的字迹,又根据不同的时间,将纸张适当作旧,就连经验老道的张千也没看出古怪,顺利瞒天过海。
同理,采蝶轩的屋契也是如此。
按照之前的约定,事情结束后,颜秉德就该去县衙转让田地,物归原主,但他一直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直至观色亲自去找他,说若再不照办,就将此事传回京城告之祈容,让他自负后果。
颜秉德贪婪,却不是没脑子,深知祈容那样的人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这才不情不愿去改了田契。
他本想着虽不能据为己有,但可以继续打理那上百亩的良田,捞点油水。
哪知第二日惜微就来找了他悉数收了回去,说是现在颜秉文已经不是县官,不必担心别人说闲话,也有足够的时间打理田地,
颜秉德哪里肯放弃这块大肥肉,见颜惜微油盐不进,他便去找了颜秉文哭诉,又提兄弟情份,又说当日在县衙冒死做假供的事情。
颜秉文倒是被他说动了,奈何颜惜微心如磐石,始终不肯松口,气得颜秉德大骂她不念亲情,过河拆桥。
前几日,颜秉德派人送来了拖延许久账册以及佃户名册。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哪知道那些佃户竟是纷纷罢工,任由金黄的谷子密密长在田里,就是不肯去割。
今儿个,颜仲平就是出面去劝说佃户,结果就是上面说的那般,佃户们狮子大开口,非要五五分,扬言若是不依,就任由那稻子烂在田里。
颜秉德的宅子在城东,两进院的宅子,城东地贵,所以谁家能置办这么一间宅子,就算是颇为体面了。
二人在前厅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方见精瘦的颜秉德姗姗来迟。
“见过三叔。”两人各自行礼。
颜秉德也不理会,自顾自落了座。
很快有下人进来奉了茶,只有一杯。
颜秉德揭开盖子,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汤上的浮沫,细长的眼睛透过氤氲的茶雾扫了他们一眼,最后落在颜惜微身上。
“哟,这不是长姑娘吗,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庙啊?”
面对颜秉德阴阳怪气的言语,颜惜微轻笑道:“前几日,是惜微不懂事,话说得重了一些,还请三叔大人大量,不要与侄女计较。”
“不敢。”颜秉德冷笑道:“长姑娘有贵人襄助,我这个所谓的三叔,又岂敢与你计较,万一世子爷登门问罪,我可担待不起。”
“不过呢,我怎么说也是长辈,有些事情,还是得多嘴提醒你一句。”
“三叔请说。”
“这镇南侯世子相貌俊美,又身份贵重,十个女子见了十个心动,这原本也无可厚非;可你不一样,你是有婚约在身的,颜宋两家又是世交;总与那世子爷拉拉扯扯的,牵扯不清,成何体统?”
“这要是传扬出去,啧啧……颜宋两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颜仲平忍不住道:“三叔休要胡说,惜微与世子爷清清白白,从无……”
“哐铛。”颜秉德随手将一口未动的茶盏搁在桌上,拉下脸喝斥道:“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你父亲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
颜仲平并没有被他这话吓住,而是不卑不亢地道:“长辈若是有理,做小辈的自然要洗耳恭听,牢记于心;可三叔却如市井长舌妇一般,颠倒黑白,冤枉嫡亲侄女,恕仲平不能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