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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愿意听我一句劝,就把那四成大米留着,等形势最艰难的时候再拿出来,或者还能解一解燃眉之急。”

江尧深吸一口气,颔首道:“我知道了,我回去和老头子商量一下。”

一口气说了许多,祈容面色有些苍白,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瓶子,倒了一粒明一剂炼制的药丸放入口中,又用茶水送服;待药丸入腹片刻,面色才渐渐恢复如常。

看到他这番熟练到极点的动作,江尧眉心皱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明大夫还是没办法除了你这病根?”

“哪有这么容易,只能是压着。”祈容靠着椅背,轻描淡写地说着。

江尧沉默片刻,道:“我听人说长安那边有位名医,号称妙手回春,等京城这边形势好些,我便亲自去一趟长安,将他请过来给你瞧瞧,说不定有法子。”

祈容眸底掠过一丝暖意,抬手拍一拍江尧的肩膀,微笑道:“放心吧,我命硬,没那么容易让阎王爷收走;就算将来真有一日,鬼差索命,将我一只脚被拖进了阴曹地府,相信明老也有办法把我拉回来。”

“呸呸呸!”江尧连啐了几口,没好气地道:“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什么阴曹地府,什么阎王爷,嫌自己命长了是不是?”

这般斥了几句,他又忍不住劝道:“明大夫医术是好,但老话也说了,一个计短两人计长,多一个人想着一起想总是好的,说不定就给琢磨出来了呢。”

祈容还想要拒绝,瞧见江尧眼巴巴的目光,心头不由得一软,改了嘴边的话,“好吧。”

见他答应,江尧高兴地道:“我明儿个就让人先去长安那边打听一下,若真有本事,我再亲自去一趟。”

“不急。”祈容看了一眼外头依旧阴沉的天空,突然道:“离过年还有多久?”

“过年还早着呢,如今是八月中旬,足足还有四个余月。”江尧随口答了一句,打趣道:“怎么,这会儿就盼着过年了?”

祈容没有理会他的玩笑,面容凝沉地道:“从现在起到年前,你最好哪里都不要去,也不要多与人接触;同样的话,也替我转告首辅大人。”

江尧从他这句话里嗅出了山雨欲来的味道,连忙追问,“出什么事了?”

“京察……就要开始了。”祈容既然出言提醒了,便没打算瞒他;他的朋友不多,江尧算一个。

“你怎么知道?”

江尧下意识地问着,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惊声道:“陛下打算让你负责京察的事情?可你如今的官职只是四品,这样的品衔主持京察,百官怎肯答应。”

祈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不出意外,明日早朝,陛下便会下旨将我调往都察院任副都御史一职;而且,我并不是京察的主审官,只是副官。”

江尧虽然不曾入朝为官,但有一个首辅父亲在,耳濡目染之下,对朝中大致形势还是清楚的;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几分,“陛下想让胡大人任主审官?”

“不错。”祈容收回掀着帘子的手,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露在秋风中的手指已是凉如冰霜,泛起不正常的苍白。

“胡大人年纪大了,又一向谨慎,一定会称病告假,到时候你就是此次京察实际上的一把手,我没说错吧。”江尧是个聪明人,将周帝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我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让你来负责京察?”江尧心思飞快地转着,祈容确实很有能力,但到底资历尚浅,也并未继承爵位,实在有些难以服众。

要说是因为周帝倚重信任,也不太对,周帝的心腹可不止祈容一个。

正当江尧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祈容淡淡道:“因为刚才的事情。”

“刚才?”江尧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明白他所指的“事情”后,面色大变,连声音都带了一丝急促,“他想做什么?”

祈容捧起茶盏喝了一口,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从茶雾中传出,“国库没钱,粮仓紧缺,外敌虎视眈眈;有些人这么些年吃得太撑,该是时候吐出来了!”

“嘶!”

江尧倒吸一口冷气,他从这看似平平常常的几十个字里,看到了不久之后的血雨腥风。

周帝,这是要杀鸡取卵,以稳国本了,而祈容……就是他手里用来杀鸡的那把刀。

江尧静静听着车马外呼呼的风声,许久,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京察一旦开始,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百官孤立甚至是唾骂。”

祈容没说话,只是一口一口饮尽盏中剩余的茶水,连混入口,略有些苦味的茶叶也一并嚼了咽下去后,方才道:“我知道,但又能如何?”

江尧无言以对,短短八个字,道尽了祈容的无奈与身不由己。

他是江家长子,自幼就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父母的宠爱,尽管也有严苛的时候,但无一不是出于爱护期盼之心。

祈容却是完全不同,他是外室所生,生母甚至连个妾室的名份都没挣上,对于祈容来说,前十几年,光是长大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哪还有什么资格谈其他的。

等到大了一些,便跟随镇南侯出征,战场上一次次的出生入死,险死还生,还落下一身伤病,这才勉强挣出了一点功名,并且进了周帝的视线之中。

周帝的恩宠倚重,对于祈容来说,是在祈家立足的根基;等他承继爵位后,这种依赖或许会少一些,但至少现在还是这样。

“你有何打算?”

“且行且看吧。”顿一顿,祈容又道:“陛下自己也是焦头烂额,咱们做臣子的,既食了朝廷俸禄,自得担起一份责任。”

一听这话,江尧露出讥诮之色,“得了吧;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咱们这位陛下私库里富裕着呢,否则怎么能撑得起那一次次的道场,炼得起一次次的丹药;但凡他肯拿出一半,朝廷也不至于这么艰难……”

“慎言!”祈容面色凝重地打断他,“这个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下了马车,一个字也不许提,否则连首辅大人都何不住你!”

“我知道。”江尧并非不知晓轻重的人,摆手道:“也就是在你面前发发牢骚,换了别人,哪怕是老头子,我都一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