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周帝一言不发地盯着直直跪在大殿中的祈容,面色阴沉,眸中似有乌云层叠,与外面明媚的秋光截然相反。
“陛下,该饮长生茶了。”黄忠捧着一盏茶来到周帝身边,小心翼翼地说着。
沉默片刻,周帝接在手中,随着盏盖的揭开,殷红的茶汤出现在视线中,同时一缕凝沉的香气在殿中弥漫,与一般或清新或浓郁的茶香截然不同。
这是国师赵天师不久之前用上等红袍再加入多种秘药炼制出来的茶叶,有驻颜长生的功效,故取名长生茶。
周帝按照赵天师的嘱咐,在早晚固定的时辰饮用;
别说,服用了一阵子,周帝发间的银丝果然少了许多,这让他对这茶更加视若珍宝。
这也是为何,黄忠明明知道周帝龙颜不悦,还敢上前进茶的缘故。
在将一盏长生茶喝下后,周帝再次将目光投向祈容,冷笑道:“朕让你负责京察,收缴欠银,你就是这么做的?”
面对周帝的责问,祈容磕了个头,静声道:“臣有罪,请陛下责……”
“少在这里跟朕说这些没用的话。”周帝打断他,冷声道:“朕若真要责罚你,你觉得自己现在还能披着这身皮跪在这里?”
听到这话,祈容又是俯身磕头,“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
周帝不耐烦地摆一摆手,“行了,说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朕可不会轻饶了你!”
祈容答应一声,将这段时间那些欠银的官员如何唬弄拖延,当众闹事尽数说了一遍,随后又说了京都最近米价一涨再涨,百姓无力负担,治安日渐衰败的事情。
“无论臣如何劝说,那些官员始终油盐不进,不肯归还欠银;而户部无银,就不能前往江南一带购买米粮,如此恶性循环之下,京都很快就会大乱,到时候百姓暴动,罪案频发,就真的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周帝本就阴晴不定的眉目倏地沉下,冷哼道:“暴动?凭他们一群刁民也敢!”
祈容微微抬头,“人被逼到了极处,没有什么是不敢的;兔子临死之前尚敢蹬掉老鹰几根毛,何况是人。”
周帝眼眸微眯,起身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如此冲动地将几十名官员一道下狱,其中不少人还是世家出身。
这些世家若是闹腾起来,就算是朕也得好一阵子头疼。”
亦步亦趋跟在周帝身后的黄忠敏锐察觉到,周帝这番话尽管仍有责备之意,却温和了许多,看来祈世子这次应该不会有大碍。
想到这里,黄忠在心里松了口气,毕竟祈世子这人甚是不错,待他们也客气,若是就这么断了前途乃至性命,实在可惜。
庆幸归庆幸,黄忠可万万不敢露出痕迹在脸上,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最厌恶底下人结党营私,一旦发现,无不从重从严处置。
这些年下来,因为这件事要送命的官员,不知凡已。
官员尚且如此,何况他们这些内侍。
“臣知道此事会令陛下为难,但臣实在别无它法。”祈容抬起头,坦然迎向周帝那两道锐利似箭的目光,
“这些世家底蕴深厚,若真想要归还欠银并不是问题,也不至于让他们伤筋动骨,可偏偏就是拖着;因为在他们看来,欠些银子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往小了说,是欠债还钱;往大了说,就是他们藐视朝廷,藐视陛下权威,罪大恶极;臣身为陛下的臣子,又岂能坐视不理!”
“如此说来,你这么做,倒还是为了朕?”周帝扬一扬浓密的眉毛,面容静若古井,看不出他的喜怒。
祈容一脸正色地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臣万万不敢懈怠!”
一直板着脸的周帝听到这话,忽地笑了起来,抬脚踢了他一下,笑斥道:“你小子,还跟朕耍起滑头来了;行了,赶紧起来。”
“谢陛下。”祈容不避不让地受了周帝一脚,不过这一脚落在身上并没有什么力道,显然只是虚踢而已。
周帝负手在殿中来回踱步。
片刻,他停下脚步,冷冷道:“既然已经下狱了,就别浪费这个机会,不止欠的银子要还,这些年的利息也一分不能少,否则就待在牢里蹲一辈子。
至于那些世家……呵呵,这些年朕忘于修道,倒是对他们太客气了,该是时候敲打敲打了。”
“陛下英明。”
祈容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位陛下,从来不是胆小怕事的人;
虽然因为修道长生之故,不太理会朝事,但他绝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力与威严;
这也是祈容敢于将那些人捉拿下狱的底气所在,在某一方面,周帝确实是他最坚实有力的靠山。
一个能够办实事的孤臣,是周帝最钟意的!
若是百官还在这里,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敢情朝会上周帝那副龙颜大怒的模样,是装出来应付他们的,压根没打算动祈容,相反还暗自替他撑腰!
祈容步出长生殿,明媚若金的秋阳拂落一身,带着深秋里少有的暖意……
他张开五指,又缓缓握紧;却握不住那看似无处不在的秋阳,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溜走……
看的到,却握不住;就像这京都无数百姓的命运。
他们拼尽全力的活着;所求所愿的,不过是一日两餐,温饱度日,可他们的命运,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被蒙在鼓里的百官,一个个都在等着看祈容的笑话,可等来等去,始终不见周帝降罪,而那些押进大牢的官员也没有一个被放出来。
倒是他们犯的事情被一件件查了出来。
收受贿赂的,断错案子的,中饱私囊的,养小妾逛青楼的,骄奢淫逸的……
从触犯律法到私德败坏,什么都有,老底几乎被查了个底朝天。
在这一桩桩见不得人的罪证与丑闻面前,那些官员犹丧妣考,再没有了刚进大牢时的底气,纷纷写书信让家人取出藏匿的银两或者变卖家产,不够的就想办法去借;
总之一句话,赶紧把欠银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