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静默后,惜微耳畔再次响起陈太后的声音,“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是。”
颜惜微温顺地答应着,缓缓抬起头,不过眼睑依旧垂着,没有去正视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尽管她也很好奇。
惜微入宫前换了一身蜜合色的锦衣,领口镶着油光水滑的柔软风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鬓边缀了一个银丝盘曲的簪子,垂下细细的流苏,整体素净淡雅。
陈太后眼底掠过一丝惊艳,她十五岁入宫,如今七十余岁,在后宫整整六十年,历经两代帝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几乎都麻木了;
但在看到惜微时,还是忍不住被惊艳了一下,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端得是妍丽秀美,尤其是那双波光盈盈的美眸,仿佛要将魂儿给勾走一般。
陈太后忍不住将她与记忆中那张曾经倾绝后宫,压尽群芳的脸庞做比较,竟是不逊色几分。
难怪祈容会对她如痴如狂,还想娶她为妻,真是红颜祸水!
陈太后压下心中的嫌恶,淡淡道:“长得倒是端正,多大了?”
“回太后的话,民女十六了。”惜微垂眸回答。
陈太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可有订亲?”
惜微神色微僵,很快恢复正常,恭敬地道:“回太后的话,原本订了一门婚事,后来出了些事情,便给取消了。”
这一问一答间,陈太后始终没有叫起,仿佛是忘了回事,惜微只能老老实实跪着。
“嗯。”陈太后颔首,突然话锋一转,“哀家听说你精通辨香制香,只要是你闻过的香料,立刻就能辨出里面的有哪些东西。”
惜微连忙道:“民女只是略有所晓,万万不敢提精通二字。”
陈太后微微一笑,“你也不必谦虚,哀家都听说了,幽兰之名,传遍乐平县,令无数女儿家趋之若鹜,永宁前几日还在哀家面前提起,说是对那香粉念念不忘。”
惜微不敢出声,低头安静地听着。
“正好。”陈太后指一指摆在长几上的错金香炉,“前阵子,皇后拿了一些香料过来,哀家闻着十分不错,就是不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且闻闻。”
陈太后看一眼孙嬷嬷,后者会意,捧了香炉来到惜微身前。
惜微推辞不过,只能仔细嗅了几口,仔细辨别了一番后,缓缓道:“沉香、檀香、木香、母丁香、细辛、大黄、乳 香、伽南香以及水安息与玫瑰瓣、冰片;若民女没有猜错……这应该是极为少见的’藏香’。”
陈太后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不错,正是藏香,知道此香的人极少,能够闻出来的,更是少之又少,你很是不错。”
“民女也是在古书上见过关于藏香的描述,才斗胆猜测;据传这香虽然由二十余种不同的香料调制而成,香气却极为淡雅,纵是冬日闻之,也不会过于香腻,且此香有祛病养生的功效,极是难得。”
“不错,皇后也是这么说的。”陈太后颔首之余,又有几分感慨道:“此香原料虽然繁多,但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这制香的法子,却是早已失传,皇后也是意外得了二三两,等这些烧完,就没有了,真真是可惜。”
孙嬷嬷将香炉放回到长几上,又睨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颜惜微,微笑道:“太后既然如此喜欢,何不让颜长姑娘试试,指不定就给研究出来了,那就皆大欢喜了。”
颜惜微心中一沉,强笑道:“嬷嬷说笑了,制香步骤繁复,即便有明确的制法,只要中间稍有错误,就前功尽弃,更何况这藏香的制作方法早已经失传;惜微资质愚钝,又怎么研制的出来。”
孙嬷嬷还待再说,陈太后倒是豁达,摆手道:“行了,你也别为难她了,这藏香要是这么好研制,也不至于早早失传。”
“但总归是个希望,奴婢还是觉得可以让颜长姑娘试试。”孙嬷嬷笑着回了一句,又朝颜惜微努一努嘴,小声道:“太后,颜长姑娘还跪着呢。”
陈太后仿佛这才想起,抬手道:“倒是哀家忘记了,起来吧。”
“谢太后恩典。”惜微忍着双膝的酸痛,吃力地站了起来。
陈太后抚着腕间的檀木串,又问了几句,大都是一些家常的事情,譬如家中有几人;都读过哪些书;会否女红;诸如此类。
颜惜微摸不透陈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谨慎的一一回答。
在一番询问后,陈太后颔首,和颜悦色地道:“是个知书识理的好姑娘,不错不错,哀家喜欢。”
顿一顿,她又笑呵呵地道:“哀家有一个远房外孙,和你年岁相仿,尚未娶亲,且品性敦厚,与你颇为般配。”
听到这话,颜惜微心中警铃大作,陈太后该不会是想……
念头还没来得及转完,孙嬷嬷已是满面笑容地对点破了陈太后的话,“太后这是打算给长姑娘赐婚呢,长姑娘还不赶紧谢恩。”
颜惜微银牙紧咬,脸上的血色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如此!
早在听到陈太后召见的时候,她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只是自从来了慈宁宫后,陈太后一直东拉西扯,迟迟不入正题,令她无从揣测;直至这会儿,才暴露出了用意!
她心思飞转,片刻已是有了决定,朝着陈太后屈膝一礼,恭谨地道:“太后好意,民女感激不尽;只是民女刚解除婚约不久,忧思未消,尚不想这么快谈婚论嫁,还请太后见谅!”
“你这是在拒绝哀家?”
惜微头顶传来一阵刺痛,她知道,那是陈太后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民女不敢。”
陈太后冷冷一笑,“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却是敢得紧;怎么着,嫌哀家的外孙配不上你?”
这句话份量极重,惜微急忙跪下,“太后误会了,实在是民女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听到这话,陈太后面色稍缓,淡淡道:“哀家那远房外孙,如今也不过只有一个秀才功名;
你父亲虽说只是一个从九品的照磨,但也算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享朝廷俸禄,往后也不是没有升迁的机会;这么算下来,倒也不算是高攀。”
陈太后这番话看似温和,实则字字句句皆堵死了惜微的退路,令她无从躲避。
果然,能在后宫屹立不倒,并最终入主慈宁宫的,又岂会是毫无手段的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