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厚爱,民女惶恐;但民女实在没有婚配之意,还望太后成全!”
说罢,她双手伏地,重重磕头,额骨隔着一层皮肉与坚硬的金砖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太后徐徐转着腕间的檀木手串,眸中寒意涌动。
片刻,她淡漠地道:“哀家说出口的话,还从来没有收回过,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改明儿让桑家翻翻黄历,挑一个好日子。”
孙嬷嬷顺势道:“下月十九就是黄道吉日,宜婚嫁,不如就挑这一日?”
陈太后自然也是想越快越好,当即颔首道:“甚好,就这么一日。”
惜微焦灼如焚,急忙抬头道:“太后……”
陈太后心中不悦,目光森森地打断,“你怎么,想抗旨?”
“民女不敢,只是……”颜惜微额头冷汗涔涔,顶着无形的威压,咬牙道:“素闻太后慈和明理,如今却不顾民女意愿,强行婚配,民女……不服!”
“大胆!”
陈太后一掌劈在扶手上,惜微的一再拒绝,令她勃然大怒。
见陈太后发怒,除了孙嬷嬷之外,所有宫人都慌忙一起跪下,请陈太后息怒。
陈太后看也不看他们,怒意在眼底翻滚,“哀家怜惜于你,好意赐婚,你倒是推三阻四,甚至还反过来指责哀家强行婚配……呵呵,颜秉文真是教出了个好女儿!”
惜微露出袖口的十根指尖因为害怕不住发抖,背上的冷汗更是沁了一层又一层,但仍是努力挺直了脊背。
陈太后深吸了几口气,不容置疑地道:“今日这个婚,哀家赐定了;你若实在不愿,也可,只要你颜家能够承受得起抗旨的代价!”
“太后为何非要逼民女出嫁?”
惜微问着,声音凄厉而无望;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知道,一定苍白得可怕。
陈太后望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
惜微死死咬着同样苍白没有血色的朱唇,“所以太后是执意要以势压人了?!”
“放肆!”孙嬷嬷冷着脸喝斥道:“太后一片良苦用心,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这般非议太后,该当何罪?!”
惜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迎向陈太后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字道:“民女愿意削发为尼,青灯古佛,长伴余生。”
与其嫁给一个完全不相识之人,还不如出家为尼,好歹落个清静;
而且,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陈太后真会为她指一门好婚事,那桑家……只怕是一个火坑。
听到她的话,陈太后露出几分诧异,很快又归于无形,淡淡说了一句,“出家亦可还俗。”
惜微连忙道:“民女愿意发下重誓,永不还俗!”
在一番长久的静寂后,陈太后扶着孙嬷嬷的手来到颜惜微面前,俯身抬起她光洁的下巴。
此刻的惜微,正是眸底盈盈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纵是同为女子的陈太后见了,也不禁心头一颤,升起几分怜惜,几乎就要同意了。
但在回过神来后,她立刻掐灭了这个念头,不仅如此,她对惜微有了更深的忌惮,连她都不由自主地生出怜惜之意,何况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这女子,绝对不能留!
想到这里,陈太后松开手,望着透过窗子照在地上的细碎阳光,淡淡道:“你正值青春年少,芳华正好;哀家又怎么忍心看你遁入空门,从此与青灯古佛做伴。”
“桑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也算是书香门第,哀家那外孙更是谦厚敦实之人,不会亏待你的,你放心嫁过去就是了。”
在说后面这番话的时候,陈太后的声音异常的轻,犹如梦呓一般。
惜微心底涌起深深的绝望,她没想到自己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陈太后竟然竟然还不愿放过,执意要将她嫁入桑家。
到底是为什么?
她很想问,但更清楚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要拒绝赐婚!
惜微忍着心底的愤怒与畏惧,再次磕头,“求太后开恩!”
陈太后没有理会她,抚一抚鬓边的白发,对孙嬷嬷道:“哀家乏了,让颜氏回去吧。”
孙嬷嬷答应一声,折身来到跪地不起的颜惜微身前,意味深长地道:“太后心意已决,长姑娘还是回去吧。”
“请太后开恩!”惜微不仅没有起身,反而咬紧牙关,再次磕头。
她心里很清楚,一旦自己回去,就等于默认了这桩赐婚,懿旨会紧随其后传至颜家,待到那时候,就真成了铁板钉钉的事情;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应下!
见颜惜微不肯听劝,孙嬷嬷甚是不悦,悄悄看向陈太后,只见后者闭着眼睛,以手支颐,似乎没听到她们的对话。
孙嬷嬷收回目光,再次道:“长姑娘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太后慈悲,不与你一般计较;可若再闹腾下去可就……未必了!”
她刻意咬重了“未必”二字,想让颜惜微知难而退,可惜后者似乎铁了心,任她如何舌绽莲花,始终不肯起身,反而瞧着她道:“太后不计较,究竟是慈悲还是别有原因,嬷嬷最是清楚!”
听到这话,孙嬷嬷顿时拉下了脸,直起身子冷冷道:“既然长姑娘听不进劝,那老身也没办法了。”
她招一招手唤过两名内监,将颜惜微强行拉出了大殿。
幽深肃穆的大殿,又恢复了一贯的宁静,仿佛刚才那场对话,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片刻,两名内监回到大殿,压低了声音,面有难色地朝孙嬷嬷道:“那颜家姑娘执着得紧,怎么也不肯走,这会儿正在外头跪着呢。”
这时,一直闭目未语的陈太后缓缓睁开眉眼,沉声道:“怎么了?”
孙嬷嬷连忙走过去,将话重复了一遍,陈太后看了一眼殿门的方向,冷声道:“既然她喜欢跪,就跪着吧,等跪得累了冷了,自然会离去。”
“是。”孙嬷嬷点头,取过玉轮替陈太后轻轻按摩着小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殿里,没有人再提起颜惜微的名字,仿佛彻底忘记了这个人。
入了正月后,虽然没有再像十一二月那般下雪,甚至天公开颜,但依旧冷得很,尤其是风吹过的时候,即使是厚厚的棉衣,也挡不住那渗人的寒意。
惜微就这么在寒风中直挺挺地跪着,光影从东到西,再从盛到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