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镇南侯府。
随着祈月回府,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侯府中悄然传开,像一壶冰水泼入沸腾的油锅之中,激起轩然大波。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朱氏停下修剪花枝的动作,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来报信的桂嬷嬷。
“世子死了!”桂嬷嬷字正腔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这一次,朱氏终于听清楚了,一股巨大的狂喜与快意如潮水一般疯狂地涌上来,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死了……那个孽子终于死了……
朱氏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似笑又似哭。
纵是城府深如朱氏,在这个“喜讯”的冲袭下,也不禁有所失态,攥着剪子的手也不禁微微发抖。
许久,她渐渐平复了激荡的心绪,道:“哪里听来的消息,可靠吗?”
“奴婢刚才去前院找管事,恰好看到小姐回来,脸色难看得吓人,发髻也乱了,头发乱糟糟地蓬着;她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奴婢瞧着奇怪,就迎上去请安,哪知小姐连看也不看奴婢一眼,就这么走了过去,不过也让奴婢看清了她怀里的东西,是一把短刃与一根冰蚕索;奴婢认得,那是世子的东西,从不离身。”
“奴婢心下奇怪,就拦住迎夏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世子在回京的路上,遇到歹人袭击,为了保护颜家长姑娘,被歹人所害,连尸体都没找到。”
“奴婢乍听到这个消息,也吓了一大跳,再三确认,又问了车夫之后,才敢来禀报夫人。”桂嬷嬷眉飞色舞地说着。
朱氏仔仔细细地听着,待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方才勾勒了唇角,漾起深深的笑意,“这是我二十年来,听到最好的一个消息。”
她看着修剪了一半的芍药前,手起刀落,“咔嚓”一声,一枝长在旁枝上的粉色芍药被她剪了下来,随手扔在小几上,“长错了地方,就该被剪去;花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桂嬷嬷哪会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着附声道:“夫人说得极是,这盆芍药经您一修剪,果然顺眼了许多。”
朱氏搁下剪子,走到一旁的铜盆前净了净手,道:“知道是谁杀的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迎夏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这件事与颜家长姑娘有关系。”
“颜惜微……”朱氏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粲然一笑,“如此倒是得好好谢谢这丫头,替我除了眼中钉,肉中刺。”
“是呢。”桂嬷嬷笑容满面地道:“世子……不,那野种一死,大公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受封世子,承接爵位。”
野种……
这两个再粗俗不过的字眼,落在朱氏这位一言一行都堪称典范的侯府夫人耳中,却犹如天籁,动听至极。
当年祈容的出现,就像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让她失尽了体面,甚至一度沦为京中贵妇圈子里的笑柄;
而她,甚至不敢吵不敢闹,因为朱家需要依附镇南侯府这株大树。
她咬得牙都快碎了,才算熬过那些闲言碎语,可祈容的存在,就像一根刺一样,每每看到都扎的她眼疼,偏偏还得强颜欢笑,维持当家主母的端庄大方。
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梦见祈容死去,可每一次醒来,都只有深深的失落与仇恨。
她并非善男信女,当年也曾动过买凶杀人的念头,但祈容始终是侯爷的血脉,她杀一个身份低微的外室,侯爷看在结发夫妻以及朱家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祈容不同,他再怎么不济,也是侯爷的亲生儿子,侯爷子嗣不多,除了祈丰之外,就只有祈容这一个,所以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她杀那个贱人的时候,侯爷就有所察觉,不过没有说破,只是极其隐晦地提了一句,让她适可而止。
所以,她若再动手,就是明摆着要撕破脸了,到时候吃亏的,除了她,还有朱家,乃至一对儿女。
所以那会儿,在重重顾忌之下,她选择了隐忍,做一个大度贤惠的侯爷夫人。
再后来,祈容入伍参军,一去多年;归来时,已是平步青云,坐拥赫赫战功不说,甚至还在周帝的默许下拥有了一支独属于他的狼影卫。
这样的祈容,已经不是她能够对付的了,除非是想玉石俱焚;
所以,她继续扮演着大方得体的侯爷夫人这个角色,即使祈容夺走了本该属于她儿子的世子之位,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本以为要这样一直憋屈煎熬着,万万没想到喜讯竟来的如此突然!
报应,真是报应!
朱氏捡起掷在一旁的弃花,因为刚被剪断根茎不久,所以这朵芍药依旧开得灿烂娇艳,如天边的云霞。
但下一刻,那娇嫩的花瓣便被一双精心保养的素手给揉的粉碎,只余一根光秃秃的花茎。
朱氏噙了一缕畅快的冷笑,随手将花茎扔在地上,对桂嬷嬷道:“走吧,陪我去趟月儿那里,出这么大的事,我这做母亲的,总得过问一下。”
“是。”桂嬷嬷微笑着答应,扶着朱氏穿过一道道抄手游廊,来到祈月所住的闺楼。
屋檐下,迎夏等几个丫头正在悄悄抹眼泪,看到朱氏过来,连忙迎上前行礼。
朱氏蹙了精致的柳眉,道:“怎么都在外头,小姐那里谁在侍候?”
迎夏抹了抹泪,道:“回夫人的话,小姐回来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许奴婢们进去。”
朱氏静默片刻,道:“世子的事情,是真的吗?”
尽管桂嬷嬷一再肯定,但谨慎如她,还是要亲自确认过才放心。
“颜长姑娘亲口所言,江公子也听到了。”迎夏如实回答。
“知道了。”朱氏轻叹一声,又问道:“侯爷知道了吗?”
见迎夏摇头,她嘱咐道:“去通禀一声吧,总是要知道的。”待迎夏离开,朱氏举步来到紧闭的朱红雕花门前,示意桂嬷嬷在外等候,她自己则推开门走了进去。
因为门窗紧闭,又没有放冰的关系,屋里有些闷热。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一道嘶哑冷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是祈月,她背对着朱氏,坐在窗台前。
“是我。”
闻得是朱氏的声音,祈月身子微微一颤,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只是嘶声道:“女儿不知是母亲,一时无礼,请母亲恕罪。”
“不碍事。”朱氏走到祈月身边,轻抚着她削瘦的肩膀,心疼地道:“恒越的事情,母亲都听迎夏他们说了,月儿,这……这是真的吗?恒越那么好的身手,又有狼影卫和观言他们随行护卫,怎么可能被歹人所害?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祈月僵硬地抬起头,眸底一片血色,那是一根根细如牛毛的血丝爆裂所形成的,。
她盯着朱氏,片刻,忽地笑了起来,然而那双眸子一片冷漠,没有半分笑意,“恭喜母亲,您终于如愿了。”
朱氏柳眉一蹙,疑惑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恭喜,又什么如愿?”
“此处没有外人,母亲又何必明知故问。”祈月冷漠地说道:“您一直都盼着二哥死,这会儿如愿以偿,可不是应该恭喜吗?”
朱氏勃然大怒,柳眉倒竖地喝斥道:“恒越虽然不是我所生,但一直养在我膝下,十余年来,感情深厚,与亲生无异;哪有做母亲的,盼着自己儿子死的?”
见祈月不语,她又痛心疾首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怎么能这样说为娘?简直是在诛为娘的心啊!!”
祈月嗤笑道:“此处没有外人,母亲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你但凡对二哥有一丝怜惜,就不会让人在给他的棉衣里夹杂芦絮,更不会苛扣二哥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