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尖锐的指证令朱氏眼角一阵抽搐,但很快恢复如常,愧疚地道:“那时候是母亲不好,受了别人挑唆,被猪油蒙了心做了糊涂事,母亲已经知道错了。”
“错了……呵呵。”祈月扬唇一笑,却阴冷若寒冬腊月的冰雪一般。
她扬脸,鬓边的点翠花钿泛起幽蓝的清冷光泽,“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母亲请回吧。”
她没有再与朱氏争执下去,因为那并没有什么意义。
祈月的疏离令朱氏很是不满,正欲说话,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人用力推开,有人匆匆奔了进来,午后的夏光从他背后射来,强烈刺眼,让人不自觉地眯眼。
“月儿,恒越人呢?”熟悉的声音响起,言语间满是掩饰不住的焦灼与紧张,是祈丰!
他今日意外购到了一柄前朝留下来的宝刀,虽时隔数百年之久,但刀身依旧光亮锋利,吹毛断发,不在话下。
他知道祈守章一向喜欢兵器,便兴冲冲地拿去孝敬他,果然祈守章颇为钟意,还特意拿到院子里舞了一套刀。
父子二人正在院里说着话,就瞧见迎夏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走了进来,哽咽着禀报了祈容的死讯。
乍闻噩耗,祈丰呆滞如石化,回过神来后,他什么也没说,直奔祈月闺楼。
“大哥!”
看着满头是汗的祈丰,一直假装坚强的祈月终于破防,悲呼一声,扑入祈丰怀里,失声痛哭,强忍许久的泪水犹如洪水决堤,汹涌而出。
祈月心里很清楚,整个镇南侯府,除了她之外,只有祈丰一人是真心实意地待祈容好,也是真正关心他的生死;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各自的目的与算计。
她不想在那些各怀鬼胎的人面前示弱,所以一直强忍着悲伤,不掉一滴眼泪,直至看到祈丰。
“不哭,月儿不哭。”祈丰手忙脚乱地安慰着祈月的同时,心里的不安也在迅速扩大,血色飞快地从脸庞褪去。
朱氏瞟了一眼在祈丰怀里痛哭的女儿,一丝愠怒在眼底闪过;
她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女儿,从没为她这个做母亲的流过一滴眼泪,却为了一个野种痛哭流涕,何其讽刺!
彼时,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朱氏眸光一凝,连忙迎上前行礼,“妾身见过侯爷。”
“夫人免礼。”祈守章扶住欲要屈膝的朱氏,语气凝重地道:“迎夏所言,是事实吗?”
听到这话,正在安慰祈月的祈丰也看了过来,紧张地注视着朱氏。
朱氏眼眶一红,道:“妾身也刚来不久,还没来得及仔细询问,不过……”她指一指祈月始终攥在手里的短刃与冰蚕索,神色悲切地道:“看她哭得这般伤心,应该八九不离十。”
朱氏这句话,如一桶倾盆而下的冰水,瞬间浇熄了祈守章那点微弱的期望,饶是他那强大的自控能力,脸颊也不禁一阵抽搐。
片刻,祈守章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转头看向一旁迎夏,“世子尸体呢?”
“据颜长姑娘说,悬崖深不可测,又无路可下,所以无法将世子尸身带回,只将世子随身的兵器带了回来。”
迎夏战战兢兢地回着。
“侯爷,这可如何是好,恒越他还……还领着陛下的差事。”朱氏抹一抹泪痕,隐晦地提醒祈守章,祈容还欠着周帝那几千万银子,如今祈容死了,这银子就落到了侯府与朱家的头上。
经她这一提点,祈守章顿时想起了这件糟心事,不由得眼皮狂跳。
他那会儿之所以拉上朱家,替祈容应下这个担保,一来是因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来则是因为他相信长子的能力,这几千万两看似吓人,但未必不能还清。
可现在祈容死了,这一切就都成了梦幻泡影。
祈守章深吸一口气,对一旁的管事道:“立刻替本侯更衣备马,本侯要立刻进宫面见圣上。”
“是。”
管事话音刚落,就听祈守章语气冰冷地补充道:“在本侯回来之前,这件事不许外传,谁敢乱嚼舌根子,本侯就拔了他的舌头,让他一辈子都说不了话。”
在众人惶惶的答应声中,祈守章大步离去,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安慰一句祈月,哪怕她的哭声是那么的凄厉悲惨。
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人或者事,能够与镇南侯府的兴衰荣辱相提并论;
朱氏如此,祈丰如此,祈月如此,祈容……亦如此!
“叽……叽叽……”
淮阳王府后花园,淮阳王正站在檐下,逗弄一只羽色光亮鲜艳的画眉,后者在镀金架子上活泼的跳来跳去,不时轻啄一下淮阳王的手指。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乌云,虽然遮住了太阳,却越发的闷热难言,蜻蜓扇动薄而透明的翅膀,在园子里低头,捕食着飞虫。
“王爷!”一名紫衣妇人来到淮阳王身畔,她蒙着脸,看不清模样,只露出一双媚而美的眼眸,再加上窄袖锦衣勾勒出的曼妙曲线,想必是一位尤物。
淮阳王收回手,取过帕子拭一拭手,问道:“何事?”
“探子来禀,说颜惜微已经入城,镇南侯府也得到了祈容被杀的消息,这会儿祈守章正往宫里赶,想是急着去向周帝禀报这件事。”紫衣妇人的嗓音很好听,娇糯软绵,犹如十七八岁,青春明媚的少女。
淮阳王勾一勾唇角,讥声道:“他动作倒是快得很”
紫衣妇人微笑着欠一欠身,“恭喜王爷。”
淮阳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何喜之有?”
突如其来的反问令紫衣妇人一怔,很快回过神来,垂目道:“祈容一死,祈颜两家的婚事自然作废;没有了镇南侯府庇佑的颜家就如砧板上的鱼肉,生死皆在王爷一念之间。”
淮阳王凝视着她,冷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本王教你吗?”
“紫衣知错!”紫衣妇人深深垂下头去。
“你记住,只要一天没找到尸体,就一天不能盖棺定论;当年在战场上,因为大意而死在祈容手里的敌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说这话的时候,淮阳王眼里有着深深的忌惮,他从来不会小看敌人,尤其这个敌人还是祈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