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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帝示意他坐下,带着几分惆怅道:“朕与你说体己的话,你可倒好,又拿这些场面话来应付朕;怎么着,咱们兄弟之间,就连句真话都不能说了?”

淮阳王下意识地就要起身,被周帝摆手制止,只得斜签着半边身子,急声道:“臣弟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鉴!”

“罢了,这么多年的疏离,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修补回来的,倒是朕心急了。”周帝大是感慨。

这话说的淮阳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在一旁赔笑。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后背已是沁出了数层冷汗,将里衣全都给浸透了,紧紧粘在身上,犹如一只阴魂不散的鬼魂附在背上。

“朕记得永宁今年十六了吧?”

淮阳王顺着他的话道:“陛下记性真好,正是十六。”

“十六……过了年就该十七了,也不小了,该把婚事定下来了,朕记得她钟意一个叫宋涟的读书人,为此还求过母后,希望母后赐婚;不过母后考虑到宋涟还没有正经功名,与永宁身份悬殊,便没答应,说是等宋涟中了进士后,再行赐婚。”

淮阳王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道:“回陛下的话,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

“不过什么?”

“臣弟以为此人虽有几分才华,却品性不佳,私心极重,这样的人,实非永宁的良配,偏偏永宁这孩子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淮阳王重重叹了口气,续道:“好在经过臣弟的规劝,她已是清醒了几分,不再痴迷于那宋涟。”

周帝浓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道:“是吗?那可就奇怪了。”

“陛下奇怪什么?”

在淮阳王疑惑的目光中,周帝走到御案前,取过一本装订好的册子,递到他面前,“这是锦衣卫连夜里送过来的,你瞧瞧。”

淮阳王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双手接过,翻开封面,一幅用墨笔勾勒而成画映入视线之中。

画中数名蒙面男子提着几个木桶,正纵身跃入一座宅院之中,宅子的门口还挂着灵嶓,显然是刚刚有人过世;

第二幅画,是那几名男子将木桶中的东西倒在宅子的厢房前,为首的那人正吹着一枚火折子;

第三幅画,是宅子被熊熊烈焰包围,居住在附近的百姓闻声而起,赶来救火;

第四幅画,是一名年轻男子被一名锦衣华袍的中年人拦住了去路,两人正在说着什么,那中年人的五官赫然就是淮阳王;

第五幅画……

第六幅画……

……

这本册子总共十五幅画,每一幅画都着墨不多,却画得栩栩如生,最后一幅正是永宁以死相逼,带宋涟离开的情景;

早在看到第一幅的时候,淮阳王就变了脸色,待看完所有画像,只觉整个人寒毛倒竖,头皮上仿佛有无数只细小的虫子来回爬动,整个人恐惧到了极点……

先前的只言片语,令他猜到周帝今日的召见极有可能是一场鸿门宴,却万万没想到,他昨夜的所作所为,不仅被人监视着,还一五一十的画了下来。

这就好像路上遇到一个乞丐,好心施舍他几两碎银,他却一把拉住你,说你是淮阳王,排行十二,你不满当今皇帝,一直在暗中囤积粮草,私铸兵器,想要取而代之;你有一个同党叫太初真人,是当朝国师的师弟,他不止替你铲除异己,还哄骗着国师献了一个叫紫衣的道姑给皇帝。

直接把你家底给掀了个底朝天。

“老十二,书里的故事有趣吗?”

淮阳王浑身一颤,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抬头的那一瞬间,他从周帝眼中看到了猫抓老鼠的那种戏谑。

明明一口就可以把老鼠咬死,却偏偏要玩弄许久,直至将老鼠玩的半残,方才慢条斯理的咬开喉管,然后随意地丢弃在一旁,继续寻到下一个猎物。

对,就是这种感觉。

淮阳王勉强平静了神色,道:“很……很有趣。”

周帝笑着,幽微的锋芒在眼底若隐若现,他拢着手淡淡道:“若这真只是一个故事,那自然有趣,很可惜,这是昨夜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有人想要杀颜家满门灭口。

啧,不对,应该说想要借火烧颜家来引出在暗中帮着他们的那个人,老十二,你年少时就通读律法,你说说,这样的人该怎么处置?”

淮阳王强笑道:“许久没有翻阅,臣弟已经记不太清了。”

周帝眼睛眯成狭长的形状,“哎,老十二你又谦虚了,父皇在世时就常夸你有过目不忘之能,快些说,朕听着呢。”

“陛下恕罪,臣弟确实不记得了。”

周帝直直盯他,后者即使低着头,依旧被盯鬓角有冷汗涔涔渗下来,后背似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倾压而下,逼得他躬起了身子。

殿内的气氛凝滞如浓胶一般,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帝缓缓起身,走到长窗前,手臂一用力,两扇朱红窗子被推开,暑意立刻涌了进来,摧枯拉朽般地吞噬着殿内的凉爽,摆在角落里的冰块,犹如遇到了克星,疯狂融化着。

与此同时,周帝凉薄淡漠的声音在殿中徐徐响起,“既然老十二你忘记了,也罢,朕来说:纵火烧官廨及私家舍宅的人,入狱三年;纵火烧毁财物达绢五匹者,流放二千里;满十匹者,处以绞刑。”

周帝转过身,用一种极其冷漠的目光睇视着坐立不安的淮阳王,一字一字道:“按律……老十二,你该被处绞刑。”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听到的时候,淮阳王还是天灵盖一凉,连忙顺着椅子下跪喊道:“臣弟冤枉!臣弟与那颜家无冤无仇,害他们做甚?”

明明是盛夏,明明热风不断吹在身上,淮阳王却觉得浑身冰凉,如置身数九寒冬之中。

周帝面无表情地道:“你要害的岂止是颜氏一家,梁冲、周翰,哪一个不是被你害的家破人亡,就连祈容,也死在你的手里。”

“陛下这话从何说起,臣弟……臣弟真是冤煞了。”淮阳王满面委屈,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真是被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