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七
孩子。
孩子。
空白的草稿纸上被密密麻麻地写下了重复的两个字眼,而后又被一遍一遍地划去。
不能有,孩子。
咚。
尖利的中性笔尖刺穿纸面,用力刮过木质书桌,发出一道道极为刺耳难听的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
是佣人来提醒她,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唐今缓缓放下了手中已然不成型的中性笔。
不能,有孩子。
她争不过。
她争不过他们的孩子。
每一次。
都争不过……
唐今去洗了个手,又照了会镜子确认自己看起来是正常的,才下楼吃饭。
纪父今天不在,楼下只有纪韫一个人。纪父不在其实是常事,毕竟公司业务繁多,纪父经常需要出差。
“哥。”
纪父不在的时候佣人们都会直接把兄弟两人的餐具摆在一起,唐今在纪韫旁边坐下,开口喊了他一声。
“嗯。老师说你今天不舒服,下午就提前回来了?”
“是啊,医生说我中暑了。”
纪韫:“……”
纪韫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现在才三月。”
A市的三月份,出门都还要穿大衣,怎么可能中暑。
“医生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唐今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饭菜,不满意,就将自己的白米饭和纪韫的白米饭交换了一下,“说不定是绝症,医生看不出来所以才说是中暑。”
纪韫的手还没从她额头上离开,听到她这话,就又顺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不算重,但惩戒的意味绝对传达到了。
唐今看着他手腕上的腕表,也十分识相地把自己的手露给了他看。
那枚纪韫以为早已经被她丢了的尾戒,这会正安安心心地戴在她的小拇指上。
难怪纪韫怎么让人在那架飞机上找,也始终找不到。
纪韫垂眸看着那靠在一起的腕表和戒指,良久,还是直接看向了她:“想说什么?”
她为了气他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怎么会突然把这枚戒指找出来戴上让他高兴的。
唐今慢慢伸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去勾搭自家哥哥的小拇指,“哥……”
她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有些说不出。
她的神态和以往有些不同。
也跟纪韫预计的有些不同。
没有那么多的偏执和怒火,更多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存在于她身上的,那种仿佛被人遗弃下来般,无家可归的落寞与孤独。
轻轻圈上他指尖的手指冰凉得像雪,察觉不出一丝的暖意。
勾住纪韫的手,看着那戴在他们手上不同样式的手铐,就好像也锁住了纪韫这个人。唐今低垂着眸子,终于问出了她的问题:“哥,你以后会有孩子吗?”
纪韫沉默了许久,“结婚后就会有。”
圈住他指尖的手指缠得更紧了。
“那哥可以不结婚吗?”少年几乎是瞬间便开口追问。
纪韫的视线不由得再一次落到了她的脸上。
那双和他相似的浅色眸子里充斥着期盼,漂亮得就像是宇宙中的某个无名星系在被积压收缩后形成的另一个宇宙。
而现在,这个宇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但也只是现在。
他想要“永远”。
纪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你之前,不是还很支持我和翟黎结婚?”
唐今用力握紧了他的手,“结婚,也可以不要孩子啊……”
纪韫的眸色控制不住地沉了下去。
说不出的淡淡冷意在心底蔓延,生出一根根冰刺,刺入心脏。
他跟他人结婚,对她而言,就是这么的无关紧要。
纪韫敛眸,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但话语间还是冷淡了许多,“是翟黎跟你说了什么?”
可惜这会的唐今也察觉不到他那点细微的语气变化,只抓着他的手不断重复:“没有……哥,你别要孩子好不好?”
“我们只是打算领养。”
“领养也不行。”唐今再次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微哑的嗓音中流露出了几分哀求,“哥,你别要孩子,就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纪韫靠着椅背缓缓闭上了眼睛。
“哥……”
当再次听见少年乞求的声音时,那股蔓延在胸膛里,不断被试图压下的冷意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地翻涌了起来。
纪韫偏过头,幽沉凉薄的视线清晰穿过少年脸上那张脆弱可怜的假皮,看到了她扭曲自私的内里。
他毫无温度起伏地问:“你口中的我们,是指我跟你——还是我、你、翟黎,以及所有可能会爱你的人?”
唐今张口,却一时失语。
纪韫都笑了。
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他伸手扶过唐今的脸颊,用力死死抵住了她的额头。
“我真该杀了你。”
丢下这句话后,纪韫放开唐今,回了楼上。
唐今静静地坐在原地,许久,才看回桌上那些都没被动过几口的饭菜。
失魂的浅色眸里,充斥着寻不见路的委屈与迷惘。
她也好想……杀了纪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