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谈政事……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来陪你喝酒。”李月白笑着对赵彻说道。
“朋友?”
赵彻笑得有些苦涩,也有些恍惚。
似乎自坐上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以来,就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了。或者说有着皇帝这个位置,谁又敢和他做朋友呢?
“我知道,这个时候的你应该是最想喝酒的吧。 ”李月白说着用手对着远处一招,御书房内的东边角落里两只茶碗飞了过来。
李月白随后将两只碗放好,打开酒坛将酒倒上。
酒是西城富贵街最受百姓待见的那家尤记的黄酒。他家的黄酒要比一般的黄酒好上不少,因此很受百姓欢迎。
可到底黄酒这种酒算不得多么名贵的酒……上不得台面。
但在赵彻记忆里,他对这种酒最不陌生。还是作为吉祥身份随空空道人四处游历的时候,有时候明明师徒摸遍全身都凑不出一个铜板,但空空道人却总能搞来黄酒。
只不过大多时候,空空道人在搞到酒后会先喝上大半,剩下的一小半掺杂上一些凉水后才会轮到他这个徒弟。
自然而然的,每次喝完酒,他少不了一天要拉上好几回肚子……
这段经历,赵彻尤其难忘。
但却实也是爱上了黄酒的味道。
未等李月白开口,赵彻先端起一碗喝了起来,只是喝得却异常小心和缓慢。这或许也和他过去喝黄酒养成的习惯有关。
因为大多时候他能喝到的黄酒都是掺杂过凉水的,等到他喝的时候,酒就得慢慢喝。喝得快了,真就和喝凉水一样没什么区别,只有慢慢喝才能品出那么点酒味。
他连喝几口后脸上终于洋溢出一个略显放松的笑容道:“好酒啊……”
又喝一口后他道:“过去跟着师父有黄酒,基本轮不到我喝上几口。”
“我看了下。明日便是这月月底了,按惯例,你不用上朝。今天可以一次喝个够。”李月白提起酒坛又为他倒上一些。
“是啊……我可能真的需要醉一场吧 。”赵彻说道。
“其实说起来,很多时候我其实一直看不上我姐姐那些手段的。起码刚当上皇帝的那几年我是看不上的。姐姐太重利益了。有时候莫名其妙就要让我把一个都没见过几回面的世家女子纳入后宫……”赵彻说道。
又喝一口酒后他道:“还比如,她告诉我为君之道,有时候也要欲擒故纵。比如,要故意放一些官员去贪墨,然后故意再去揭发他,给他定个杀头之罪!但这个时候,你又不能真的杀他,若对方是个有能力的,便适当赦免他,此后他必然感恩戴德真正为你这个皇帝做事。”
“我以前怎么都想不明白……不就做个皇帝而已,为什么要耍这么多的心眼?弯弯绕绕的不累吗?可不得不又承认,姐姐的这些建议,某些时候总能关键时候起到奇效。”
其实一开始他做上皇帝的时候也是打算做个仁义之君的。可京城的世家都如虎狼一般,你对虎狼仁义,它们对你感恩吗?
你的仁义只能给百姓,对付群臣你就得戴上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以及你得比群臣还要狡猾。
“长公主的确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女子。其实仔细想想,长公主这一生何尝不是过的潇洒自在?”
李月白说着也端起了酒碗。
随后二人也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二人聊起了以前。
李月白讲起来她南蛮时那些游历经过,赵彻则讲着他作为皇帝时的种种不开心。
兴许是赵彻喝着有些大了,他道:“做皇帝这条路是我选的没错!可要是……要是我那个父皇稍微争气一点,我何至于来坐这个位置?不然送给我……我都不坐!坐皇帝各一点都不自在,整天朕……朕……朕的,真不如说一句老子自在!还是说老子舒服!就不如现在……老子我就很自在!哈哈哈哈哈!”
李月白酒量是比赵彻要大上许多的。
她知道死了姐姐的赵彻必定是很难受的,她不言语,就这么听着赵彻胡言乱语。
并且她还深以为然的赞同道:“说老子……的确比说朕自在!朕这个词太束缚人了。”
“就是……李姑娘也这么认为吗?哈哈哈哈哈!”
这一刻赵彻似乎真的放开了自己,变回了当年的吉祥,不用顾忌一切。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碗碗酒喝下。
眼见半坛酒喝下,赵彻似乎才想起什么一样道:“我说……李姑娘,你来的时候再带点下酒菜就对了!”
“确实,这怪我了。”
一身素衣白裙的李月白笑着摇了摇头。
这会的她酒意稍稍上了头,虽然脑袋还清醒的很,但脸颊上染来一层红晕。她微微一笑,两个酒窝显现,本就精致的容颜变得更加动人。
赵彻看着这一幕,微微有些发愣。
一瞬间,他似乎觉得不需要谁能下酒菜,甚至不需要再喝酒,或许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的坐着也没什么。
但到底他已经过了不再年少的年纪。知道有些事情,便也知道想想,永远不可能是现实的。
有些界限非要硬着去突破,那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
想到这里,赵彻有些释然。
兴许,作为朋友,以后能有机会坐在一起喝喝酒也是好的。如今日这般,他已经极为满足了。
想到这里,他端起酒对着李月白笑道:“谢谢。”
李月白似乎从他的笑容中也看出了什么一样,笑道:“没什么的。”
这一夜,御书房之外的侍卫总能从外面听到些皇帝赵彻奇怪的言语。
比如什么“老子不做了皇帝了”,“老子早看这些鸟世家不爽了”,“老子就是老子……老子天下第一”……
侍卫们都是赵彻的贴身护卫,且只听剑首羿道成调遣。
侍卫们听到这些言语,也是面露奇怪之色面面相觑起来:
“我们陛下这是,在跟人喝酒呢?你有看到有人进去过吗?”
“没有。没看见……”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了?”
也不知何时,剑师羿道成出现对着侍卫们缓缓道:“今日……你们便当什么都没有听见吧。”
不用羿道成说,他们自然也是不敢言语的。若是让陛下知道,他们到处胡乱言语乱嚼舌根,必定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御书房内,当远处地方露出一抹鱼肚白时。
趴在案牍上的万兴帝赵彻悠悠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隐约记得昨夜好像是自己先醉过去的。
但御书房内,却有着些许残香,似乎李月白也才刚刚离开。
“真是……像做了个梦一样。”
赵彻有些感慨。
这一夜清醒之后,他便马上就要做回皇帝的身份。
御书房外,有太监前来禀告道:
“陛下,几位娘娘都在外面候着呢。”
“朕知道了,让她们就继续候着吧。朕,要回看几天前批过的折子。”
赵彻重新恢复成了那幅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
十一月的季节。
京城迎来了又一次的大雪。
李月白早已见怪不怪。
但今年不一样的是,即便是下着雪也依旧有百姓自发的为长公主赵萱吊唁。一些女儿家,也抛开俗世的观念,化着那位长公主生前曾化过的妆走在大街上,算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吊唁长公主。
这使得今年的冬天,格外有那么些不一样。
也许,不知不觉间,京城的风气潜移默化就被这位长公主给改变了一些。
李月白看着窗外又一队走过吊唁长公主赵萱的百姓,将视线收了回来。
近来京城的世家是老实了许多。
但邪祟的事情,却需要她一刻不停的去处理。
只是今日,才看了几份各地传来的密报卷宗后,李月白一双柳眉就紧皱了起来。密报是外出的神灼卫少司发来的。
如今各州之中,都有玉司炼气士才能解决的邪祟危机爆发,这使得诸多少司才前脚处理完一件事情,后脚便又爆发了危机,根本无瑕赶回来京城。
而大灾还未真正降临,就已经让神灼卫应对的有些疲倦了……
也其实根本问题在于,京城也好,或是各州各地的一些世家也好,邪祟危机爆发后,他们根本就不出力。
就拿京城来说,世家们不但不出力,甚至还要整一些幺蛾子出来。
也看似李月白前段时间是整治一番世家后占了上风……
但也不过就是仅仅震慑这些世家不作乱的程度。
现在的李月白也是相当心累的。
一边她要坐镇神灼卫顺带处理京城附近的邪祟事件,一边却还要分出心思和这些世家斗。
正当她看着卷宗思索的时候。
外面袁素梅进来道:“李大人,丘夫子回来了。”
“丘夫子?此人是谁?”
李月白有些疑惑。这并不是她熟悉的一个名字。
“算是早年间太学府的第一任管理者。”袁素梅解释道。
她这么一说,李月白算是想起来了。
当初大乾朝刚刚稳定下来。但是那时的大乾差不多也是经历了旧唐覆灭的动乱,根本无人才可用。
便在一众大臣的建议下成立了太学府。
也甚至有种说法是,太学府是大乾的第一任皇帝为了制衡神灼卫而成立的。毕竟说白了,大乾的建立是在神灼卫的扶持下成立的。
虽然神灼卫明说了说不干预朝堂上的事……可做皇帝的又哪儿会真正放心?
但不管当时的皇帝是有着一种怎样都心思,但太学府就那么建立了。且它的第一任管理者是民间颇有威望的一位大儒。也是从旧唐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炼气士之一。
且据说当年他都修为就可以比肩当时都神灼卫总掌司了。
当然,这只是种谦虚的说法。实际上他是要差不少的……
至少,他当年的外出游历,便是被神灼卫总掌司给逼的。说他一介腐儒只懂死书上的烂道理,便当时的神灼卫总掌司给一巴掌给拍出了京城之外。
如今……
几百年的岁月过去,世人都以为这位丘夫子已经死了。可今日,他却是回来了。
而有关他的事情,李月白也曾听莫老清说过。实际上,当时将丘夫子赶出京城之外的确不是什么神灼卫总掌司,而是尚且只在神灼卫挂名,但未有任何职位在身的李玄。
用莫问清的话说当时看不惯这位丘夫子作风的人很多,但到底最终又是被李玄一巴掌便拍出了京城之外。
丘夫子也立誓有生之年永不回京城。
而当年李玄那一掌差不多将丘夫子给打成了重伤……
按道理他那一身修为就算是被废了,二没了修为的加持,他没个几年就会自然老死。
谁能想到他今日回来了?
“消息准确吗?不会是栖神道假扮的吧?”
李月白又问。
袁素梅道:“有世家的老怪物出面……确认就是当年的那位丘夫子。且似乎……他目前的修为,远在一般的玉司炼气士之上 。”
闻言,李月白眉头紧锁的更厉害。
说起来,这老东西就是当年被神灼卫给赶出去的,这家伙回来,不会是来报仇的吧?
自己还顶着个李玄女儿都身份。
想到这里,李月白心情越发有些差。
但随即她又想到。
莫问清曾说过,他虽也不喜这个丘夫子的作风,但这老家伙为人古板,墨守成规是出了名的。凡事都会讲规矩和道理。
“算了,不想这些了。这老家伙回来只要不是来寻仇的和帮着世家当搅屎棍的……由他了。”
李月白摇了摇头。
眼下大劫将至,这老家伙的事情的确夜不值得多去考虑。
但她不去寻这老家伙。
这老家伙却也自己找上门来了。
就见神灼卫总司门外,一个骑着青牛老者来到了神灼卫总司门前,然后缓缓走下牛身。
要说老者最为引人瞩目的便是,他的头发,一个典型的秃顶的地中海发型,然后偏偏顶着一个棒槌一样高的发冠。
此外,他为人开口便是要讲各种道理。
见他此刻缓缓道:“哎……几百年了。老夫又回来再与你们论论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