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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卿侯府后,江清月被安排到望馨苑安顿。不多时,便由王妈妈嬷引领她去见卿侯。

“老爷子常年住在梅园里躲清净,不太常见外人。二姑娘一年见他也不过六七次。”

江清月看眼前头引路的王妈妈,笑了笑,没吭声。

王妈妈放缓脚步,斜眼用余光看一眼江清月,心里不大爽利。才进门第一天,就不把她这个管事儿的妈妈当个人看了,以后那还了得?

不怪大太太担心,这丫头确实张狂了些。

行至梅园,王妈妈顿住脚,转头面色眼里的嘱咐江清月:“老太爷脾气古怪,为人苛责严厉些,好心提醒大姑娘一句,不懂得千万别装懂。进去乖乖行礼,乖乖听话就是,一定要安分守己,休要带市井之气。”

章嬷嬷听她说话过分,怒气冲冲道:“一个奴才胆子肥了,倒敢说教主子。还嫌弃别人没规矩,我看你最没规矩。”

王妈妈鄙夷的扫一眼章嬷嬷,转而露出一副诚恳相给江清月:“大姑娘,奴才也是真心替您着想,请您明鉴。”

“王妈妈待自己倒是够客气的。”江清月柔柔的一笑,抬脚进了梅园。

王妈妈立在原地琢磨大姑娘留下的那句话,越想越觉得憋气。大姑娘这在讽刺她对别人挑三拣四,待自己却很宽容?

冤枉死了!

王妈妈憋了一肚子气,实在待不下去,回身就去找大太太告状。

夏氏操心女儿江琬的病情,哪还有心思管这些,也只有等以后再治江清月了。

卿侯穿的端正,坐在厅中上首之位等候已久。一听说外孙女儿回来了,卿侯有些激动,动了动喉咙,整个身子坐的更加笔直。

江清月浅笑着进门,给卿侯行礼,规矩的叫一声:“祖父!”

卿侯听得内心彭拜,禁不住热泪盈眶:“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真没想到啊,老头子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也总算是给我那柳兄弟一个交代了。“

卿侯与柳庭奉当年也算有同窗之谊,两家又是世交。后来因为柳氏病死,丢了孩子的事儿,两家关系才冷淡笑来。

江清月抬眼打量卿侯,因年老的关系,眼皮有些下垂,微微笑的时候眼睛便眯成一条缝。卿侯看起来笑容可掬,十分亲切,不过偶尔眼中闪过的凌厉叫人禁不住为之恐惧和警惕。

听说卿侯当年救过淮南王的性命,二人也算是生死之交,而今祁连修善待卿侯府也有这个缘故。淮南王当年才高八斗,是个人物。卿侯能跟他攀上关系,自然也不简单,据说当年卿侯在朝的时候势力很大。

不过自从卿侯朝中退隐下来,便不再过问官场之事。他回乡小住几年之后,方回京,却也不过问世事,一心在家养花弄草。

“好孩子,你能好好的归家,是我最后的夙愿了。”卿侯笑着观察江清月,貌可倾城,仪容俱佳,比她娘当年有过之而不及。这丫头一点都不像是从市井之中长大的,行止端方,泰然自若,通身散发着大家气派。

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保不齐还是个当官的好苗子。

卿侯很满意清月,打发人送给她一个匣子和一把钥匙。“这是你娘留下的嫁妆。你娘走后,你祖母就代为保管。前些年你祖母也去了,这活计便交给了我。匣子里的是田产地契,这把钥匙是北边库房朝西那间的,里面都是些金银首饰古玩字画,全都是你娘的陪嫁。”

江清月点点头,虽说她亲娘走早,她也虽不记儿时的事儿了。可是每每听人提及母亲,江清月的心里总是禁不住酸楚。而且,她似乎能感觉到母亲当初对她的爱,是那样的浓烈,暖人心扉。

“我不过问家事,平日除了过节,也不大爱见外人,整日就在这梅园里侍弄花草。你住在外面,好生照看自己,若有委屈尽管来梅园找我说。”卿侯眯着眼嘱咐道。

江清月点点头,再拜了拜卿侯府,方告辞。

次日,江清月才算见全了卿侯府的家人。大房的大爷江和正和三爷江和义,前者十二岁,后者才五岁,都不算大的年纪。二房只有一子一女,三姑娘江瑶年长些,十三岁,长得清纯秀美,十分可惜。二爷江和之刚满十一岁,有些英气,五官神他父亲。江清月的叔父江宾玖任国子监监寺,一副儒雅做派,学识很好;其妻为孙氏,看起来极为和善。

江清月最后才见到卿侯府的二姑娘江琬。她前些日子得了风疹,而今病稍好些。江清月见她的时候,依稀可见她手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说实话,江清月对江琬并没有什么好感,她二人本身就立场不同,很难对她动恻隐之心,更何况这个江琬看她的时候好似要吃了她一样。

江清月看着夏氏担心女儿的忐忑样,不禁觉得可笑。这算是一报还一报,她伤害了别人的女儿,而今换做她的女儿被折磨。不过,怎么会这样巧,那全身的红点好像被针扎过一样。

江清月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不过转念想,这卿侯府又不是一般的地方,祁连修就算想伸手也未必能成。

来之前,江清月已经和江宾璋讲好了条件。这府里头自然不会有人委屈她,住了两日,倒还算适应。江宾璋免了她每日给夏氏请安的麻烦,老太爷那边也不喜被人打搅,江清月几乎每天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安静的度日。闲来无事绣绣花,累了便歇一歇,也没人管她。

今天午饭之后,江梧桐上门来瞧她,因见江清月气色不错,江梧桐才放心的松口气。

“好妹妹,昨儿个王爷到咱们府上,找三弟说了半天话。好像是听说你认亲了,来问怎么回事。”

“三弟怎么跟他说的?”江清月追问。

江梧桐撇清道:“三弟最听你话,就照你的吩咐说是自愿的。王爷却不信,到底怀疑到高公公身上了。眼看着俩侍卫把高公公拖了出去,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

江清月有些担心高德禄的安危,有些愧疚,只怕祁连修也会恼她。自己对江宅的‘屈服’于祁连修来说就是对他能力的否定,他不恼才怪。

江梧桐看江清月忐忑的表情,故意补充一句:“王爷应该是生气了。二妹妹,我觉得我该跟你说一句:小心为上!”

“大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嘲笑我。”江清月冲她瞪眼,转即想了想,又道,“太后已经下旨赐婚,下月初三下聘,婚期定在明年初秋。”

“那倒也快。”江梧桐扒拉手指数了数日子,很替二妹妹高兴。“大姐给你准备了些嫁妆,跟卿侯府的没法比,但你也别嫌弃。”

江梧桐说罢,把把一个小匣子端出来,推给江清月。

江清月感动的点点头,笑着回:“好!”

江清月知道这份礼必然倾尽了他们姐弟大部分的钱财,最重要的是这份礼所代表的情谊,她绝不能负了大姐和三弟的一番心意,她一定要答应下来,好好收下。至于钱财等物,等以后有机会她再从别的地方找补回去就是。

江梧桐见江清月收下,高兴地不得了,拍拍胸口道:“真怕你不收,嫌弃我们姐弟俩呢。”

“我这辈子都不会嫌弃你们,我们是一家人。”江清月握住江梧桐的手,笑嘻嘻道。

江梧桐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二妹妹笑起来也可以这么傻,被逗得更乐了。

“大姑娘,老爷太太请您过去一趟。”门外丫鬟传话道。

江梧桐正打算要走,借机和江清月告辞。

江清月到了正厅,见江宾璋和夏氏一脸正色的坐在上首,似乎真有什么事儿。江和正和江和义俩孩子也赶过来,跟父母行礼之后,又看了眼江清月,抵触的叫了一声“姐姐”。

“父亲,母亲,这是?”江琬病好的差不多,瓜子脸上有了红晕,人比以前精神不少。她张大水汪汪的杏仁眼,嫌恶地扫一眼江清月,转而选择坐在二位弟弟那边。

“过几日我便离京,奉命去江南地区巡查政务。”江宾璋道,他说此话时不自觉的看江清月一眼。

夏氏也跟着看过去,心里忖度了一阵儿,突然明白老爷的意思。难道是因为她老爷才会调走?

“父亲,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江琬委屈的含着泪,这些天她被风疹病折磨的痛不欲生,好好的一门婚事也被莫名其妙的搅黄了。父亲不但不心疼她补偿她,还把那个跟她抢亲的大姐接了回来,而且还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离京。江琬想想就觉得委屈,眼泪噗噗往下掉,不忿地看向江清月。

都怪她,丧门星,一牵扯她家里就出事儿。

“二妹妹看我做什么?大老爷被封钦差大臣,受皇帝重用,难道不是好事么?”江清月挑眉反问江琬。她以为她看自己,自己就会闪躲她,忍气吞声?

“大姐好生刁蛮,我哪里看你了。”江琬憋着嘴,凑到京滨张跟前撒娇,表示自己真委屈。

江宾璋为难的安慰她几句,特意瞅眼江清月,“你做大姐的,让着点妹妹。”

“我只是问二妹是不是看我,便落个刁蛮的名声。这到底谁让谁还不知道呢。”江清月冷笑一声,淡然处之,丝毫不介意她们人多势众。

夏氏见江清月这样强词夺理,还敢欺负她女儿,气得嘴唇发抖,含着泪看江宾璋。“老爷!”

“好了,都少说两句。今儿个叫你们来是商量事儿的!”江宾璋皱眉,压低声对夏氏道,“听说扬州有位治风疹极好地大夫,你和琬儿随我同去,趁早把她的病治好了。”

“父亲,我的病真能去根?”江琬兴奋地问。

江宾璋看眼二女儿,愧疚的点点头。

夏氏惊讶之余,想想也是好事,便应承下来。只是府里这边便要放任江清月一人在这,她有些不放心。特别是宫里头的聘礼还未下,她这边还有些小心思在里头,人若走了,便不好施行了。

“你还犹豫什么?医好女儿的病是大事。”江宾璋高声道。

江琬也觉得疑惑,纳闷的看向母亲。

夏氏忙解释道:“我是不放心家中的事儿。”

“这都好说,交给弟妹忙活就是。”

“可是清月不久就要大婚了,嫁妆还没筹备好呢,别人做我到底不放心。”夏氏又道。

江宾璋想了想,笑道:“这倒不急,我们最多半年就回。听说婚期定在明年初秋,还早呢,来得及。”

夏氏听此话也就不多言了,笑着点头答应。江琬一心想把病治好,好尽快圆了自己之前的梦想,她自然愿意去。

江清月觉得这三口人走的蹊跷,也够巧的。不过于她到底是好事儿,江和正和江和义俩男孩都养在前院读书,跟她没什么交集。以后,后院就剩下她和婶娘以及三妹妹江瑶,倒是真清净了。

江宾璋嘱咐完两个儿子,叹口气,看向江清月,要留她一人说话。

夏氏等人不甘心的退下了。临出门,夏氏撤换了守门的嬷嬷,让她的亲信王妈妈站在门口。

“大老爷有事?”江清月问。

江宾璋无奈地看着她:“你就不能叫我一声父亲?”

“尊称您老爷更显敬重。”江清月违心道。

江宾璋摇摇头,转身坐下,蹙眉道:“你知道是谁举荐我做钦差的么?”

“太子爷?”

“原来你真的知道!”江宾璋惊讶的看着江清月,眼睛里略有薄怒。

“我不知道,不过你这样问我,八成是跟我有关系。太子爷而今在吏部历练,正好负责这块。而他与晋阳王关系要好,您若会疑惑自然就问到我身上。”江清月答道。

江宾璋更加心惊于江清月的分析才能,她竟然这样厉害。江宾璋细想这事儿,越加江清月了不得。

“这件事就是王爷做的,他想支开我们,就为让你在卿侯府过得清净舒坦些。”

“多谢告知。”江清月勾唇浅笑,嘴角终于有了一些暖意。她看眼门口,扫一眼江宾璋,直接起身去了内间。

江宾璋惊讶于江清月的缜密冷静,感觉她好像越来越像一个人了。不论从性格还是处事方式,他们二人简直如出一辙。同样是一双墨瞳,背后同样隐藏着变幻莫测的神秘,俩人有时都叫人不禁心寒。

江宾璋终于有些明白祁连修为何死盯着她不放了,他和她有些地方真的太像了,根本就是同一种人!

“琬儿的病根本不需要大夫治,”江宾璋提高音量,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瓷瓶放在桌上,“这种药汁混在水里,供人沐浴之用,便会令人全身瘙痒起红疹。这是一种叫柒树树干压成的汁,产自婆罗多国。我让人查了两月才清楚它是什么,想必当初王爷弄这东西费了不少的心思。”

江宾璋意在向江清月宣告自己的付出之大。但这话在江清月听来,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原来江琬的风疹病是祁连修逼迫江宾璋弄得。

怪不得这样巧合,他在帮自己报仇?

突然之间,江清月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整个人陷入复杂的情绪中。

“琬儿这几月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夏氏更苦,琬儿比她的命都重要,看她日日心痛,我真于心不忍。”江宾璋说到动情之处,竟落泪了,他看着江清月,“你的婚事已经如愿解决了,这是为父欠你的,该还的都还了。两家结个欢喜亲家不正好?为何王爷还是死抓着我们不放?我绝不会再让她们母女继续受苦,此去江南,是我最后一次妥协。”

“伉俪情深,父慈女孝,真感人。”江清月笑了笑,她早见识过江宾璋的不要脸程度。他的嘴里能吐出这些话,于她来说一点都不奇怪。此刻,她还真盼着自己能早点嫁过去。哪怕是狗窝猪圈也比这卿侯府的味道好闻多了。

江宾璋听出江清月话中的讽刺,叹口气,“罢了,是我们欠你的。这件事就此罢了,你妹妹也为你牺牲这般多,以后就不要和她过多计较了。”

“大老爷,一路顺风。”江清月懒得多言,直接告辞。她一出门,却见王妈妈心虚的站在门口,冲她傻笑。

江清月弯起月牙眼,借口天色暗,让王妈妈给她带路。

王妈妈不敢不应,提着灯笼走在江清月身边。

江清月突然开口,半开玩笑的问:“王妈妈趴门听了多少?”

“大姑娘瞧您说的,我不过碰巧在那里候命,哪敢听主子们的话。”王妈妈心虚的笑道。她是想听,不过屋里人说话声太小,她没听到。王妈妈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不如趁机跟大姑娘打探一番。“老爷跟您商量婚事呢吧?”

“嗯。”江清月垂下眸子,安静的往前走。王妈妈也不敢多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跟着走。

“王妈妈,你是府中的老人,你知道当年是谁要害死我么?”江清月突然开口问。

王妈妈吓得丢了灯笼,复而又拾起来,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姑娘突然说话,可吓着老奴了。

倒不瞒姑娘,这件事事儿老奴从太太哪儿听说些。还不是当初伺候姑娘的那个奶妈贪财,谋害您之后便妄图逃跑。后来因她跑得急,一头磕在石头上死了,也算是因果循环,天理报应。”

“贪财?她先掐晕了我,才把我丢进河里的。当时我身上还有一块很值钱的月牙形玉佩,偏没有被她拿走。”

“许是一时着急,没看到吧。”王妈妈解释道。

江清月冷冷地扫一眼她:“她为了财都肯杀人,怎么会看不到?”

王妈妈被盯得后脊梁发冷,心虚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许是吓着了也说不定。”

“王妈妈倒是清楚。”江清月淡笑一句,突然顿住脚。王妈妈吓得一哆嗦,压制心中的紧张,小心的看着江清月。

“劳烦王妈妈,送我到这就行了。你快回去复命吧,免得大太太着急。”

王妈妈赶紧点头。

江清月看着王妈妈提着灯笼脚步慌乱,又突然出言叫住她。

王妈妈吓得顿住脚,转身又颠颠的跑回来。

江清月勾手,让王妈妈凑得更近,她对着王妈妈的耳际小声道:“回去告诉你家太太,就算当年的人都死光了,我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是谁干的。让她好好去江南散心,没关系的,我这边的账可以慢慢来算。”

王妈妈没想到江清月竟说出这样惊天的话,瞪眼看她:“你——”

“你回去好生替我给太太传话,此去江南,请她和二妹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也烦劳她照顾好大老爷。”江清月声音恢复正常,语气平和,充满了关切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