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是全家起床最晚的一个。她睡醒的时候,大爸爸、大妈妈还有爷爷都已经下地干活去了。奶奶正在打扫院子。
她下了床,走到门口,坐在门槛上,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奶奶:“爸爸和妈妈呢?”
“他们去地里看看。”奶奶放下手里的扫帚,走过来坐在长宁旁边,这时候奶奶也就五十出头,年纪并不算大。只是这时候的农村人普遍显老,五十岁,看着就是个老太太了。
“二丫,让你大爸爸给你当爸爸好不好啊。”奶奶摸了摸长宁的头,问道。对于这个从一出生就被送到村里来的小孙女,她心里也是有几分怜惜的。可怜的孩子,姐姐跟在父母身边享福,对这个就不闻不问。
“大爸爸就是我爸爸。”长宁细声细气的说道。
一时间,奶奶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孩子解释,她的大爸爸只是她大伯,她还有亲爸爸,亲爸的日子比这里好过。
奶奶纠结的很,一方面怕说了孩子伤心,为什么亲爸从来没见过面呢;另一方面也担心孩子知道了真相就不愿意给大儿子当女儿了;还担心万一她不说,以后孩子知道了会不会怨她。
想了想,这事还是跟老头子和大儿子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吧。
奶奶边起身边跟长宁说道:“你先玩会,奶奶去做水,给你冲个鸡蛋水喝。”
所谓的鸡蛋水,就是将鸡蛋打在碗里,加一点糖,用刚烧开的水浇进去,把鸡蛋烫熟,在碗里翻滚着,好像鸡蛋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鸡蛋水在农村都算是滋补佳品。有的人放白糖,有的人放红糖,还有的人放盐。
做鸡蛋水很快,不一会,长宁就捧着小碗,美滋滋的喝上了。她本人倒是不馋这点鸡蛋水,但是原主的身体是真的喜欢。喝着鸡蛋水的时候,这具身体由内而外都散发着喜悦。
两个鸡蛋冲了一大碗水,长宁喝了一小碗就说饱了,剩下的留给爷奶爸妈喝。原主也是如此,从来不霸道,家里有好的都紧着她,她也乐意和大家分享。
奶奶笑眯眯的说道:“奶奶先给碗盖上,等他们回来了一起喝。你要是还想喝,就跟奶说,奶再给你盛。”
“嗯。”长宁点点头。
奶奶又去忙活了,长宁晃悠到家门口,四下里张望。
这个村子挺大,长宁家在村子比较中间的位置,离村委会不远。说起来,这届村支书和原主家还有点关系,是原主爷爷的一位堂侄,当兵复原回来的,和大爸爸关系很好。
站在家门口,只能看见四周邻居家的房子和不远处的村委会。
长宁:“……”
她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几个路过的大人看见她还叫她一声:“二丫,在门口干啥呢?”
“玩呢。”
大家也就打声招呼,说完就走了。
过了一会,家里三个劳动力回来了。长宁小跑着过去,扑到大爸爸身上,小声音甜甜的:“爸爸。”被抱起来之后,才开口喊爷爷、妈妈。
“二丫是来迎爸爸的吗?”大爸爸抱着她,心情飞扬。直到走回家,上扬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大妈妈开玩笑:“二丫,你咋不叫妈妈抱呢?”
“妈妈累。”长宁说道。人家一个弱女子,干了一早上活了,她还扑过去要抱,她干不出来啊。
大爸爸一听就气乐了:“那爸爸不累啊。”
“爸爸力气大,爸爸最厉害。”长宁拍马屁。成功哄得他重新眉开眼笑。
一行人也都笑起来。
回到家,洗手吃饭。先分着喝了鸡蛋水,每人一小碗,
“二丫喝了吗?”大妈妈问。
“喝了。”奶奶说,“也就喝了一小碗。”
大妈妈把自己的碗端到长宁嘴边,哄道:“二丫再喝一点,甜的。”
长宁听话的喝了一口,扭头又去大爸爸那儿喝了一口,就停下了。
大爸爸问她:“还要吗?喝的话爸爸这碗都给你。”
“不要了,饱了。”
早饭还是玉米面粥、杂粮饼子,一大碗素炒丝瓜。丝瓜是自家院子里种的,是这个时候的当家菜。
长宁用小手掰碎饼子,泡在粥里,把它泡软点,好吞咽。奶奶伸手要喂它,长宁拒绝了。“我自己吃。”
大爸爸帮腔道:“对对,二丫自己吃。二丫厉害着呢,自己会吃。”
奶奶白他一眼:“就你惯着,回头她吃的满身都是,你负责洗衣服。”
“行行,我洗。”大爸爸一点不怵,他闺女的衣服一点点,顺手就给揉搓出来了。
吃完饭,大妈妈去洗碗,爷爷和大爸爸商量过几天就要开始收黄豆和玉米了,哪块地熟的快,要先收,哪块地熟的晚一点,留到最后。这个时候,农村土地还是农民所有,自家地里种的东西,就归自家所有。
按人头分的地,并没有原主的。分地的时候她还没来呢,这几年也没有重新分。
等到她把户口落在村里,已经到了人民公社时期,开始实行工分制了。
说起来,原主出生到六岁,一直没有正式的名字,也没有户口,当然,这个时候户口登记制度还不完善,尤其是在农村。但城里其实已经比较严格了,原主的父母却把这个女儿忘得一干二净,没在城里给她上户口。
58年户口登记严格起来以后,原主的户口上在了爷爷奶奶的户口本上,和大伯一家其实也在一起,但是户主是爷爷,上面只记载了原主和户主的关系是爷孙。
这辈子,她当然还得在村里上户口,但是她得在户口本上把她和大伯的关系变成父女。这个倒是不难,等到上户口的时候再说。而且实际上家里也已经分家了,只是爷奶和大儿子一起生活。上户口的时候完全可以弄两个户口本嘛。
目前的关键是要想办法囤粮。
1957年是最后一年,自家地里的东西归自家所有。等到1958年,各地就会纷纷开始土地集体化和工分制的实践了,1开始吃大锅饭,然后形势就急转直下,开始三年自然灾害了。
长宁从世界线中看到,这片地区受灾算是相对比较轻的,基本上没有饿死人,但是日子也是真的难过。她三岁的小身板能干点什么呢?
长宁无所事事,抓了把麸子喂鸡,这个时候家里还养着两头猪十几只鸡呢,小日子过的还是很不错的。
喂完了鸡,她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就奔二爸家去了。“看着点路,小心点。”奶奶在身后喊。
小姑娘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出了大门,迎面遇上村支书兼村长,本家堂伯顾爱民,吃完早饭正往村委会走。看见她就喊:“二丫,干啥去?吃饭了吗?”
原主和他“有仇”,听见他喊,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给他一个后脑勺,就往二爸家去了。留下他在后面哈哈大笑。
原主是个老实孩子,特实诚那种,别人说啥她都信。相熟的大人就喜欢逗她,顾爱民就是其中一个。
有一天,她骗长宁说:“你奶奶在厨房藏了奶糖,偷摸买的,不给你吃。”
小姑娘信以为真,回家就在厨房里翻找,她倒是不认为奶奶会不给她吃,但是她也想早点吃到。
小姑娘在厨房翻了个底朝天,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也没找到,委屈的想哭,这个时候,顾爱民又说:“哎哟,你还真信啊,我逗你的。”
真讨厌!原主生气了,跟他势不两立,每次见面都给他一个后脑勺。
长宁偷偷照过镜子,看到了原主的长相,嘴角一抽,这的确就是招人逗的样子。小脸,尖下巴,杏眼,水汪汪的,鼻子小巧挺翘,嘴巴也小小的,长得极其秀气,看着就乖的不得了,大人一见就想逗她玩。
二爸一家也刚吃完饭。看见她进来,二妈就问:“丫丫,吃饭了吗?”
“吃完了。二妈。”
“三木,二丫来了,你的鸡蛋分给二丫一半。”二爸喊道。
三木是堂哥的小名,他大名顾森。堂弟叫顾林,小名,就叫小二。
堂哥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水煮蛋,边走边剥皮,扔一地,气的二妈要拧他耳朵,小二也在扔鸡蛋皮,看他妈盯上了他哥,赶紧机灵的跑了过来,先把自己手里的鸡蛋塞给二丫姐,让她先吃。
长宁哪好意思吃,她说道:“我喝鸡蛋水了。小二吃吧。”
顾林又接了过去,自己啃得津津有味。这边顾森也摆脱了二妈的魔爪,坚持把鸡蛋白给了长宁。
三小只结伴出行,在村里溜溜达达。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村外。
这年头治安还行,拐卖孩子的还没在村里出现。而且,大家都是熟人,每个人见到都会喊他们一声,再叮嘱一句:“别跑远了,一会就回家。”
这个村子三面环山,东侧还有一条河流过。南山和西山,看着很近,但是走起来很远,至少他们目前这小腿是走不到的,北面的山倒是可以尝试。从家里溜达到山脚下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吧,在他们不迷路的前提下,如果迷路,那就难说了。
他们出了村庄是往南走的,这会正往东拐,走了一会就被人截住了。“这不是二丫吗?别往那边走了,河边危险。”
他们仨还想敷衍一下,立刻就被识破了,小二被人一把抱起来,“走,跟我回去。”
截住他们的人也是顾家的本家爷爷。顾爷爷没出五服的叔伯兄弟。
“小孩子不要走那么远,在家门口玩。”老爷子叮嘱道。
就这样,探索之旅被迫结束,老爷子直接把他们送回了家,本来也离得近,算是顺便吧。
中午,老爷子跟老大说了把二丫过继给他的事,老大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感情好。还是爹疼我。”
老爷子简直没眼看,直接让他滚蛋。
至于顾奶奶担心的事情,顾大伯觉得完全没必要。
告诉二丫她有亲爹,除了伤害孩子,没有任何好处。告诉了她老三又不来接人,那孩子得多伤心?
退一万步讲,就算老三来接了,回去就能对二丫好吗?从小没见过的孩子,他能疼才怪!他要是心疼,也不会把二丫放在老家不闻不问了。
老爷子亲自动手写信,跟老三说了这事,在信里,老爷子一点面子也没给三儿子留。
直接说他们管生不管养,孩子一出生,就送回老家,一点做父母的责任没有尽过。这些年,也没有尽过做儿子的赡养义务。信里直接说到,既然你们不要二丫,从此以后就当没有这个女儿吧。把二丫记在老大名下,给老大当闺女,反正二丫长这么大,全是老大在养着。
随信还附了一份声明,以他们夫妻的名义声明自己从没对二丫尽过抚养义务,自愿放弃二丫的抚养权,此后也不得要求二丫对他们尽赡养义务。
“你们要是同意,就在声明上签字、按手印,再寄回来。”
当天下午,老大就跑了一趟镇邮局,把信寄走了。
晚上睡觉前,二丫给爷爷拍了张造梦符,把未来几年会发生的事一股脑塞给了爷爷。她还小呢,大事还是让大人操心吧。
把锅甩出去的二丫睡了一个好觉。老爷子就苦了,他梦见再过一年,1957年,土地就开始集体化,地里收的东西就不归自己了,干多少活拿多少工分,年底分粮食,也就将将能吃饱。
这还算好,1958年,开始搞人民公社,吃大锅饭,大炼钢铁,家里的铁锅都被收走了,所有人都在大食堂吃饭。人们敞开了肚皮吃,吃不完还浪费。
大锅饭坚持到58年底,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粮食都被又吃又糟蹋的霍霍完了。
1959年,自然灾害开始,粮食产量下降,偏偏各地又开始浮夸风,虚报产量,导致收的粮食还不够交公粮的,每家都缺吃的,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年还好,偏偏这种情况持续了3年。
村里人没得吃,连树皮和草根都没放过,还有人去吃观音土。他家二丫饿的连哭都没力气。
老爷子直接吓醒了。
“咋啦?”老太太问他。
“没事,做了个噩梦。睡吧,明天再说。”
老爷子后半夜没睡着。
第二天早上起来也没出门。全家人都没出门。
长宁看见他的时候,老爷子一脸疲态,黑眼圈很明显。
长宁:“……”就有点心虚,还内疚。
她赶紧给老爷子端了一杯水,里面放了颗培元丹。颠颠地走过去:“爷爷,喝水。”
老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乖。”
接过水一饮而尽,瞬间就感觉身上的疲惫好了不少。他把这归功于孙女的体贴举动让他感到贴心,心情好了,身体就好了。
长宁:“……”很好,请继续脑补。
她为什么不给她爸贴造梦符呢,因为家里真正当家作主的还是老爷子,给她爸说,效果会打折扣。
看着二丫孝顺老爷子,傻爸也眼巴巴地瞧着。正好,长宁给每人都端了一杯,里面放了培元丹。
都健康地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