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门,望气之术,那不是当年——”卷发少女忍不住皱眉说道。
话说一半,她忽然笑了,看向满身书卷气的少年问道:“述哥哥,你确定这家伙是天生的望气之瞳?这么说,他的眼睛,岂不是比那些自诩专精望气之术的天一门骗子还要厉害?”
现场众人似乎没有谁质疑她把天一门喊作骗子的说法。
书生气少年苦笑道:“我只是想起书中有这么一段,到底真是什么样,也不清楚。”
似乎是知道他成天只擅长纸上谈兵,卷发少女没有为难他。
而是望着车顶的红瞳少年,眼珠狡黠地转了转。
忽然,她眸光变得冷厉。
指了指那摇摇欲坠的少年的身影,喊道:“铛铛,把他给我抓下来!”
她像是在对虚空中喊。
然而在场众人,没谁对她这古怪的举动有异议。
只见下一刻,一声鹰唳自高空传来。
众人抬头望去。
只见空中,一只巨大的灰白色的鹰,正扇动着翅膀,从空中滑翔而下。
一双勾爪如铁钳般,爪尖锋利,寒芒闪烁,看得人心头一跳。
而就是这样一双杀伤力极强的爪子,正直指那车顶的少年。
其他车厢内,也有不少探头围观的人。
见到这副画面,都忍不住轻嘶一声,不寒而栗。
可以想见,这爪子要是就这么抓在那少年腰腹上。
恐怕能将他肚子都洞穿了。
车顶上的少年虽然因为剧毒,正处于晕晕乎乎中,但也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份来自高空的危机。
他猛地一个翻滚。
巨鹰勾爪刮过铁杠。
它的利爪似乎经过特殊磨砺和训练,比普通的野生的鹰要强悍很多。
那铁杠和车顶的铁皮,都被它刮擦了一部分下来。
少年翻滚刚落地。
还不待站稳,忽然杀了一个回马枪,猛虎扑跃般,跳到了巨鹰翅膀旁。
他探手抓住对方的翅膀,将其猛地往下一掷。
那大鹰发出一声惨叫。
但它一个翻转,爪子从少年胸腹划过。
虽然已被对方躲开些许。
但不知是不是受蛊毒影响,那少年的实力时灵时不灵,这一闪避,也未能完全避开。
锋利的爪尖几乎将他开膛破肚。
鲜血瞬间将黑色的衣服染红,斑驳如铁锈。
“铛铛!”车厢内的卷发少女没料到这看着比她还小的少年竟有这份实力,要知道,这还是在对方身中剧毒的情况下。
眼见爱宠吃亏。
她一时情急,忍不住煞气横生,从窗口亲自翻身去了车顶。
“砰!砰砰砰!”卷发少女举枪扫射。
对面的少年为躲避子弹,不得不远离了那只鹰。
灰白巨鹰重新获得自由,舒展翅膀,于火车旁盘旋伴飞,虎视眈眈地盯着下方的猎物。
少年重新四肢伏地,狠狠盯着对面那突下狠手的一人一鹰。
胸腹皮肉开裂。
这剧痛与血腥气似乎彻底激发了他的凶性。
体内血液高速流转。
就连之前那乌紫蛊毒,似乎都渐渐淡了些。
见爱宠重获自由,没受大伤。
卷发少女又重新恢复了冷静。
她身后,已有一个丫鬟和几名卫兵似是担忧她的状况,跟着翻身到了车顶上。
这明显的人数压制,使她显得更是从容不迫。
“听说你的眼睛是天生的望气之瞳?比天一门那伙儿骗子要强上几分?”卷发少女笑道,“你帮我去望望一个人的气,我可以不杀你。”
然而,这大发慈悲的条件,显然没能打动对面已被彻底激发了凶性的少年。
他只稍稍喘息了一会儿,胸腹的伤口便开始凝血。
卷发少女轻咦了声。
这人体质倒是奇特。
然而,还不待她细细观察。
对方已经凶猛地冲了过来,一副与她不死不休的搏杀方式。
少女在西北娇生惯养,虽天赋不错,但与她对打时,人人都小心谨慎、不敢伤着她。
何曾有人敢对她下这狠手?
少女惊呼一声,几乎在没反应过来前,手臂上就已经挨了道血痕。
这少年——
难道已达到三阶巅峰的境界了?
她眸中满是震惊。
原以为,她以初满十六岁的年龄,就将《雷行易筋功》修到24层三阶武士的境界,已是难得。
没想到,这看起来不足十四的少年,居然能有这么强横的实力!
这一下,不止是她传出了惊呼。
车上车下不少人都没忍住诧异出声。
“玲儿没事吧?”温婉少女蹙眉担忧道,“那少年是什么来历路数,竟然能伤到她?”
“姐姐,你要是担心,就上去把她劝下来吧。”坐在她对面气质清淡的少女给自己倒了杯水,轻声道,“伤人伤己,何必呢。”
“蓉儿,我与你们不同,我都18岁了,才不过是21层三阶武士,哪儿有那份实力。”温婉少女苦笑道。
被唤蓉儿的少女端起水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吐出心底的叹息。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她俩未动。
车厢内倒是另有三人动了。
名叫齐备的少年抱剑翻身上车顶,站在最后方,目光炯炯地观察着那正拼死战斗的实力不俗的红瞳少年。
书生气少年在一旁忙着劝说,然而口水都说干了,怒气上头的卷发少女也没听上一句劝。
名叫小野的英俊少年则苦笑着在两兄妹中间当和事佬,一边还忍不住偷偷瞥了几眼那红瞳少年,眸中暗光一闪而逝。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卷发少女冷笑,“把他给我打残了!然后再收押!”
这通命令一下。
一群卫兵呼拥而上。
其实以这群卫兵的实力,少年若是全盛时期,想逃应是不难。
然而他身中蛊毒,时不时便脑袋一昏。
以至于动作和反应都受到了严重影响。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多势众的对方按压住,刀枪棍棒往身上招呼。
巨响、闷痛、撕裂伤、贯穿伤……
少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居高临下朝他冷笑的一群人。
鲜血从额头流下,满目猩红,很快就晕染了一片,从车顶顺着窗沿如小溪般滴滴淌落。
他被按着折磨殴打,就像是野外被一群豺狼扑倒的鹿。
没有无助绝望的情绪,但无力却是真实存在的。
除了任人宰割、分而食之,似乎已毫无办法。
优胜劣汰,强者生存,这是自然的法则,这是猎物的宿命。
他没想到,自记事起就是捕猎者的他,在踏入人类社会不久,就一次又一次地沦为了底层的猎物。
他的视野已经模糊,周边的风声与杂音似乎都在远去,除了满腔的杀机和怒意,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别的情绪和感知。
然而,就是这一刻,以前一些听不太明白的话,此刻脑中闪现,忽然似乎都明了了不少。
“哈哈哈赤瞳,你慌什么?你根本无需改变。人类社会也同样是一个丛林,不是你狩猎别人,就是别人狩猎你。”
“赤瞳,要做一个常胜的捕猎者,这些都是你必须学的。”
“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你会主动来找我学习。因为在这个世界,输,就是死。”
“赤瞳,他们夸你强,就像是猎人赞赏狮子勇猛,不过是为了夸耀自己枪法高超罢了。”
“明白吗?现在的你,只是猎物。要想成为猎人,还远远不够格。”
“赤瞳,感受痛苦吧,体验痛苦吧,了解痛苦吧。然后,你就会明白,如何才能让别人痛苦。”
……
少年沉沉垂眸,再无力抬头。
他好像做了一个深远的梦,梦中有人给他取了个名字,他叫赤瞳。
梦中有人总喜欢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话。
她和那些人说话时的神态都不一样。
少年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眼睛好像能看见一些东西。
他能看穿猎物是佯装虚弱还是真的虚弱,他能看清别人是真的心怀怜悯还是故作慈悲……
每个人身上的色彩都是复杂的,明暗交加,斑斓不一。
他很少能看见她这样的颜色,她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不管她面上是笑是憎,语气是疾是缓。
他却能感知到,她内心深处沉稳如沼泽大渊,这种毫无波澜的平静也许会令别人毛骨悚然。
但这份沉凝如渊的稳定,却让从小栖身危机四伏环境中的他倍感舒适。
她从不恼羞成怒,从不歇斯底里,甚至好像从未表露过真正的善意……
但这种直达利益的单线条交往,却令他觉得莫名轻松。
少年的意识朦胧沉浮,隐约间记得自己还有一个杀人的交易未完成,他好像应该去那个叫做天启城的地方……
……
车厢内。
卷发少女一干人等已经回到了座位上。
“玲儿,你抓他干什么?”气质清淡的少女眉心微蹙。
“他不是天生的望气之瞳么?”卷发少女一边伸出手臂,方便下人包扎伤口。
一边恨恨踹了一脚地上那给她带来伤口的傻子:“我让他去给齐漪那废物瞧瞧啊!”
她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双眼弯弯:“以前那老疯子还说她天赋异禀,有大气运加身,是天生的术士和武道天才。”
“结果呢?这么多年她是文不成武不就啊哈哈哈!”卷发少女大笑道,“二叔这些年不是一直不死心,想找人给她医治么?”
“我现在让这个拥有天生望气之瞳的家伙去帮她瞧瞧,看看她齐漪到底有没有那个天才命。”少女摊手,“这样总不好再找借口了吧?”
众人一阵沉默。
气质清淡的少女幽幽一叹:“何必呢。”
“哼,你们倒是装得人模人样的。”卷发少女冷笑,似乎觉得对方虚情假意,眸中满是鄙夷,“难不成你们都能眼睁睁看着我族偌大势力,今后都落到那废物手里?”
车厢内不知从什么时候恢复安静的。
众人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耳边只有火车行进的轰鸣声。
这是一趟即将抵达天启城的列车。
而在那里,他们将见到一位久未蒙面、观感复杂的亲人。
不知这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但就像以前一样,总归不会太美好吧。
对着即将发生的冲突,众人心思各异,也有人又是幽幽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