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正阳不料她忽然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情。
先是微愣,随即轻咳出声:“那件事,还在——”
“您可不要告诉我还在调查?”齐漪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
西北之地,也就她敢给齐正阳甩脸子了。
这位名震西北的齐总督还得赔笑:“宝贝,这事儿牵扯——”
“牵扯甚广、干系重大?”齐漪挑眉,“所以不能轻动?”
“您是不是想告诉我,如果真要动的话,也得像这次动大伯一样,找准时机,才能以最小的代价一击即中?”齐漪扯了扯嘴角,讥讽道。
齐正阳收敛笑容:“漪漪在外求学这么长时间,果真是长大了。”
齐漪冷笑:“就是因为您总是顾念旧情、瞻前顾后,所以我上次坐的火车才会出事。”
齐正阳哑然。
火车出事,可能是家族另有内奸。
他没料到齐漪连这都懂了。
以前只知吃喝玩儿乐的傲娇大小姐,确实历练成长了许多。
“一次我能死里逃生,两次算我运气好,三次四次五次呢?”少女的语气里含着难以言喻的愤怒。
这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对他这个父亲的失望。
齐正阳胸口闷闷的,抓起旁边的茶杯灌了一口茶水。
齐漪的语气已经恢复平静:“您是齐氏之主,您总有千万顾虑。别人都觉得我是在您羽翼下才得以苟活的病弱雏鸟。”
说到这里,齐漪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从心底透出来的骄傲:“但您知道的,这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创建四海军,亲手去抢自己要的东西,总比别人施舍来得强。”
她想证明自己。
齐正阳心底叹息。
作为父亲,他当然知道自家孩子是多么骄傲一个人。
哪怕天赋不佳,也从没放弃过练武。
她甚至比任何人都勤奋努力。
不过,齐正阳没料到,这还只是表象。
原来这孩子这么多年,一直在压抑自己,哪怕在自己这个亲生父亲面前,也一直在韬光养晦。
仅仅只是在外求个学,父女两人分别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再次相见,竟有种沙场亮剑的对峙感。
当然,是这个曾在父亲羽翼下长大的女孩主动亮剑。
她像只好不容易得脱牢笼、终于靠自己扬眉吐气的小兽,回到曾经饱受讥嘲的地方,向这个地方权势最高者张牙舞爪地证明自己。
齐正阳又怎么忍心苛责这个从小就敏感多疑的孩子。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跟爹说一声,整个齐氏,将来都是你的——”
“爹,”听着齐正阳安抚的言语,齐漪忽然轻笑出声,“你还把我当傻瓜哄呢?”
“你扶持陈若南这个外姓人,不就是因为觉得我掌控不了齐氏么?”
齐正阳愕然,半晌后低声道:“若南虽是外人,但从小到大,对你的心意,为父都看在眼里。”
齐正阳不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什么问题。
陈若南那小子或许有些野心,但这在他眼中,从来不是个缺点。
一个男人,若没有野心,那就注定是个废物,怎么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
有天赋有能力,最重要的,还有一颗真心。
作为男人,齐正阳太了解一颗真心有多重要了。
“心意?”齐漪斜睨了他一眼,“就像当初您对我娘的心意?”
齐正阳对齐漪的生母风翩然的偏爱,在当年也是一段无人不知的佳话。
哪怕到如今,也没人敢轻易在齐正阳面前提那位早早过世的夫人。
“我与你娘是情投意合,与你们的情况不一样。”
齐正阳本来温和的目光里下意识带上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冷厉:“我的漪漪,作为我的女儿,你只需要把陈若南当条狗就行了。”
齐漪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再情投意合也不妨碍您年复一年地往家里抬姨太太。”
“齐漪!”齐正阳没料到她又扯这一出,难得地语气严厉了几分。
齐正阳有八房姨太太。
但都没有孩子。
倒不是说他没碰过这些女人。
男人嘛,总有些生理需求。
但起初,齐正阳往家里抬姨太太,确实是因为见年幼的齐漪精神状态不太对,想着是不是从小没了母亲的缘故。
齐正阳又十分忙碌,很难亲自照顾女儿。
正如他让齐漪只管把陈若南当条狗一样的居高临下的语气。
齐正阳从生下来就是上位者,自然也不会把那些女人当回事儿。
起初那些女人,常年无人怀孕。
齐正阳也从来没在意过。
直到后来,刚抬进来的最年轻的第九房姨太太终于有孕了。
府内上下,包括那些齐氏族老们,都很高兴。
可还没高兴多久,便意外流产了。
孩子没保住。
那女人精神崩溃,竟开始口不择言说是大小姐害了她和她的孩子。
还说先进来的姐姐们这么多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都是大小姐搞得鬼。
这风声不知怎的以极快的速度传了出去。
年纪小的齐漪,竟拿着鞭子,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那位九姨太的房中,活生生将其打杀了。
她满脸染血,像个浑身煞气的小魔童。
当日院内众人,无一人敢言。
其他几名姨太太吓得晕了过去。
齐正阳知道这事儿后赶回来。
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为了查明真相,为自己惨死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讨回公道。
而是将此事存在过的痕迹抹平。
甚至连齐氏内部一些要家法处置齐漪的言论,都被他一手压了下去。
自此之后,所有人都彻底明白,这位娇蛮又无能的废物大小姐,在他齐正阳心中的真正分量了。
也是从那以后,齐正阳再也没往家里抬过姨太太。
府内上下,所有人对这件事缄口不语。
像是从没发生过一样。
这件事像是梗在父女俩心中的一根刺,两人都默契地从未深究过。
齐漪听见齐正阳斥责的语气,扯了扯嘴角:“爹,我只是想保护自己,有错吗?”
话里话外,不知是在说当年拿起鞭子的自己,还是在说如今瞒天过海,在外另起炉灶的自己。
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倔脾气。
齐正阳疲惫地摁了摁眉心,声音有些沙哑:“漪漪,你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