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们都是莫桑神的子民。
神之后裔,自然不可与外人一样。
生来神赐,死后同归。
每个草原上的子民,无论生活艰苦或幸福,几乎都怀着这样一种皈依者的狂热。
你要奴役他们,他们可能会逆来顺受。
但你要诋毁莫桑神,那人家就会和你玉石俱焚。
不论是曾经的蒋氏皇朝、还是后来的大周军阀联盟,都没人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好端端的,屠别人的神干嘛?
反正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冲突不到他们对现实的掌控。
而且,在他们看来,穆尔乐大草原上的愚民越多,便越好掌控。
要论整个大周哪儿的奴隶生意最火热,还得从这些边境落后的文盲区去寻找答案。
齐漪看着司空雨,眸光微动。
莫桑族后裔,自请屠神?
啧,倒是有些意思。
在她原本的规划中,屠不屠神都无所谓。
反正这片土地,她是一定要掌控在手里的。
不过——
“没有你的襄助,本小姐照样能一统大周!”
司空雨淡笑:“小姐大才,只是——”
他端起热气腾腾的奶茶浅尝一口,缓声问道:“听说小姐最近调兵频繁,既大势已成,为何这么急躁呢?”
“难道是……西北那边——”
司空雨的话还未说完,便觉下颌一疼。
只见一只手狠狠捏住他的下半张脸,那手指修长如玉,力道却大得吓人。
司空雨白皙的皮肤上,几乎瞬间便出现了几道红印。
齐漪往前倾身,眸光淡漠地俯视着他,缓缓开口:“三姓家奴,也配跟本小姐谈条件?”
这是指摘他不过是一棵风吹两面倒的墙头草罢了。
这点倒是和整个穆尔乐草原上的莫桑族部落调性相符,不愧是同族同根生。
连最起码的忠诚度都没有,哪个上位者敢用?
齐漪用挑捡一条狗的眼神,看着司空雨。
他神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这种蔑视而感到羞耻,反而淡淡开口道:“东北军如今风头正盛的李氏子孙,有两位。”
除了李晔以外。
还有一个李泽漠。
他是当初唯一一个从天启事变中逃出去的李家嫡系。
后来,东北军与复兴盟假意合作。
东北军中往西征战的将领里,便有李泽漠的大名。
对比李晔,李泽漠的武道天分要高得多,且骁勇善战。
他是十分适合战场的,很快便在一众军官中崭露头角,如今已成了李晔手下的得力助手。
“我在李家蛰伏多年,与李泽漠自小便是知交好友,知道他们很多隐秘,对李氏族人内部的交际关系也十分了解。”
“不要告诉我,李泽漠是你当初故意放跑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人,也未免谋算得太长远了一些。
司空雨笑而不语。
齐漪眸光微动,缓缓松开手,轻笑:“李家输就输在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了一口,你觉得我会犯同样的错误么?”
司空雨笑了笑,用一种平静的语气纠正齐漪道:“小姐错了,我是蒋氏皇族养的狗,从来就不属于李家。”
这人才华横溢、气质清贵,却自贬为狗。
不知是不是错觉,齐漪竟从里面听出了几分怆然之感。
“在很多年前,莫桑族内部,其实发生过一次内讧。”
所有莫桑族人,都认为自己是莫桑神的嫡传血脉。
当年的那场内讧,便围绕着谁是嫡传血脉而展开,分为旧派和新派。
最终,现在传下来的这支旧派赢了。
而另一支新派,在付出了无数血泪的惨痛代价后,不得不远遁他乡。
新派头领巴思远游的这一路上,接触了许多新的思想观念和事物,最终将莫桑神的神只,融入了自己的教义之中,创建了一个名叫日月神教的东西。
有了新教,当然要有新身份。
所有人都以为传播日月神教的是西方神使,却鲜少有人知道,他原本就是大周人。
日月神教凭借着当年的皇权,一下子声名远扬。
从穆尔乐草原来的巴思,深知神权控制的恐怖之处。
而他现在,要将这神权,从一个小小的草原,扩散至广袤无疆的国土之上。
当年的皇帝蒋玄明利用了他,他又何尝不是利用了蒋玄明。
只可惜,最终的结果并不好。
不过,不管是蒋氏皇族,还是莫桑新派,都曾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们并非一下子全死光了,只不过逆势蛰伏了而已。
而如今的司空雨,便是当年那支新派的遗民。
齐漪听完他的陈述,挑了下眉梢:“你对穆尔乐草原上的莫桑族,感情倒是深厚。”
司空雨默了默,半晌才轻声道:“幼时,我曾跟随师父在草原上过过一段漂泊的日子。”
他们莫桑人,好像天然便能感知到草原的号召,生于碧野上,死在穹苍下。
那段日子虽苦,但自由无拘,依恋感与日俱增,司空雨曾一度以为自己也是这样,他也是一名虔诚的信徒。
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他清醒了。
“小姐自己也是一名术士,自该知晓,术士术法千奇百怪。”司空雨抬眸看她,“你一定奇怪,为何时隔这么多年,我们还要如此忠诚于蒋氏皇族和神教传承。”
看着他略带几分苦涩的眼睛,齐漪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难道是受到了术法钳制?”
司空雨点头,冷讽道:“这世间所有神迹,终究是一个骗局。而巴思的日月之神和穆尔乐草原上的莫桑神,便是这世上最大的骗子。”
“穆尔乐草原上所有水流,都源自穆山。穆山底渠有一棵千年古树,那树根浸在水中,盘根错节宛如水中森林。千年前,草原上一个部落的首领觉醒了一种能控制人情绪的术法能力,为了打败敌人获得草原的掌控权,他虚构了一个神……”
毫无疑问,最后他赢了。
因为,莫桑神的传说,就此流传了下来。
他自己,便成为了神的化身。
实际上,他临死前将所有灵力灌注到一棵灵树幼苗上,误打误撞栽培出了只有莫桑族上位阶层才知道的莫桑神树。
所有被其根系浸过的水,都具有一定令人“上瘾”的作用。
就像是西方传进来的那种让人成瘾的“毒”药一样。
当然,经过水流的稀释,其效果要远不及那种西方药。
只是,再稀释,也架不住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从出生到死亡长年累月的使用。
莫桑人对于这片草原的依恋感,就此而生。
这份误打误撞,使得这个神迹,在之后的千余年里,不断重演,并流传至今。
“可到现在这个时代,世界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