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面上看,昊天神帝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组织,以危害民众健康的方式传播神道信仰。
所以,这种事就是,只要晒到台面上,铁定凉凉。
这么多年来,神界发生了那么多派系斗争,靠的就是互相抖露政敌在传播神道信仰时,做出的那些腌臜事。
送走戴上了神庭牢狱银手镯的大祭司,赵南星从那堆断肢里,找到了一条多子的腿,他一眼就认出了多子的鞋,是多子的未婚妻给他纳的,上面绣着一对鸳鸯。
多子那么急着贷款,就是想赚够足够的彩礼,尽快迎娶未婚妻进门。
赵南星扛着那条流干了血,只剩下一点血迹的大腿,哼着小曲,回到了村子里。
村子里。
老村长和刘奶奶聚在一起。
“那位公子心肠好,去替我们下溪村出头,但飞火教的势力太庞大了,他们背后就站着界主,公子一个外乡人,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啊?界主,那可是真正的神明啊!”
“唉……赵小哥为了我们,客死他乡,连个给他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咱们给他做个衣冠冢,立个牌位吧。”
“只知道他姓赵,没有听他报名字。”
“我倒是听他说了自己的宗门,叫——”
“灵虚门!”
“对对对,灵虚门!”
“那墓碑上就刻,‘灵虚门赵姓弟子’,怎么样?”
赵南星看到这一幕,纳闷地问:“你们这是在给我们灵虚门刻功德碑吗?”
这幅画面其实相当诡异。
一位容貌漂亮到更甚女子的美少年,身上穿的明亮橙色衣裳被血浸泡,凝结成了暗色,他的双唇如同玫瑰花瓣一般妖冶,肩上背着一条被砍断的人腿,里面的鲜血早就流干了。
如果赵南星以这副姿态,空降到现代社会,保不齐就会冒出来一个新的以他为主角的都市怪谈。
对面的村民,同样相当诡异,他们手持白幡,站成一个阵型,被围在正中央的老村长,一张脸像吊死鬼似的惨白,怀里抱着一块黑色的墓碑,正在上面刻白字,映照着天空中一片绯红的月。
他们看到赵南星,先是很害怕,有人吓得丢掉手里的白幡:“鬼!鬼啊!”
可是,想到这是为了拯救村民而牺牲的赵南星,不管心里有多害怕,他们都努力地克制着自己逃离的脚步,反而迎上去,和赵南星打招呼:“赵小哥,是不是你的魂魄回来了?”
“你是特意来给我们托梦的吗?一定是因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名字,刻不对墓碑,你怕自己以后变成无名的孤魂野鬼,才特意来告知我们你的名字。”
赵南星:“???”
“你们看到变成鬼魂的我,明明这么害怕,还都这么热情,这一点我真的很感动,但我真的活得好好的,我把飞火教一锅端了,以后你们不用再担心被他们奴役。”
大家都用一种非常谅解的目光看向赵南星。
听过一些关于鬼怪的传说,有的人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是鬼了,还以为自己还活着呢。
他的魂魄,现在一定正在经历一场非常美好的梦吧?只有在梦里,他才有机会剿灭飞火教那样的庞然大物。
老村长点头说道:“是啊、是啊,我们都听到消息了,飞火教完蛋了。”
赵南星疑惑:“啊?消息还没放出来啊,神庭刚把大祭司抓走,审判还要一段时间呢,你们怎么会知道?”
大家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总不能说为了安慰变成鬼魂的你,我们在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吧?
“算了,这不重要,多子在哪?我把他的腿给找回来了,不过只找到一条,我问了二师姐,像多子这种情况,他的四肢是被人用邪教仪式所伤,单纯用六转金丹是长不出来的,必须要找到他原来的腿,重新接上去。
但是那一条不知道被飞火教的人拿去举行什么歹毒的仪式了,实在找不到,我给多子炼制了一条器械做的义肢,这是一种偏向于人体肤质的材料,我会把里面的线路接到多子的神经上,他以后操控这根义肢,其实和本来的腿也没什么差别。
当然,可能需要调整一下心态,有一些比较排斥机械义肢,像我这样浑身都是机械的,还挺少见的。我以前也有一点心理障碍,不多,就一点哈,当时我小师妹是这样开导我的——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变成鬼魂的赵小哥说的话,大家一句也听不懂。
不过,每个村民都很宠着赵南星,听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并不妨碍他们顺着他,“好啊、好啊。”
多子的状态,还是老样子,仍旧神志不清醒,行尸走肉似的,口中高喊着:“飞火!”
赵南星给多子接上义肢很轻松,这都是他自己炼制的,为了方便使用,傻瓜式一键安装。
左面的那条腿,还用多子自己的,只要简单做一下包扎,再给他服下林素问炼制的丹药,专门给没有灵力的凡人使用的那种。
一种是内服的,另一种是外敷的,合在一起,名字叫做黑玉断续膏。
多子重新站起来了!
他走路像常人一样,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两只手撑着地,向前费力地拖动自己的上半身。
但他的神智仍旧是浑浑噩噩的。
村民们惊疑地看着赵南星这一番操作。
有人甚至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多子,已经失去双腿的多子,怎么会重新站起来呢!
难道说,不是赵小哥的鬼魂回来,而是我在做梦?既没有什么赵小哥的鬼魂,也没有什么重新站起来的多子。
赵南星苦恼地看向大家:“多子的双腿,我能搞好,多子的脑子,我可治不好,还得求助我家小师妹。”
他打开传讯玉符,拨通叶芙的通讯,把镜头对准多子,“你看哈,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叫多子,是下溪村的村民,被那个飞火教抓走,用一种很邪恶的仪式,砍去了两条腿,现在腿装好了,人还是清醒不过来。”
叶芙仔细查看多子的情况,又问赵南星更加详细的细节:“多子是怎么和飞火教扯上关联的?”
赵南星只知道一个大概,“好像是用了什么印子钱吧?”
老村长知道的更清楚:“九出十三归,借的时候是一万文,签字画押到手,只有六千四百文,还的时候呢,却要还加收多三成的利息。”
叶芙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关键:“签字画押?当时那个条子还有吗?”
“有、有、有,多子为了它,险些连命都丧了,我把它保存的好好的。”
叶芙仔细阅读了那张借条上的条款,神道,常常是通过契约的形式实现。这份条款,明面上只是一份借条,但是里面却写着,倘若到期无力偿还,多子必须要虔诚地信仰飞火教。
文字的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
叶芙使用自己的神力,重新打开那份借条。
神力探查之下,“虔诚信仰飞火教”这几个字,是不一样的颜色,它散发着神道契约的气息,一道道散发着血色的丝线,勾连着多子的大脑,接驳进他的神经。
叶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赵南星愤愤道:“每次看到神道这些显化在外的痕迹,我都很怀疑,只有天机阁的才是邪神吗?这些自诩正道的神灵,做法比天机阁更加邪性!”
叶芙:“从本质上来说,祂们都是神灵,是正或是邪,不过是一种价值观上的判断。”
老村长:“多子根本不知道,这份借条里暗藏着这么多玄机,他要是知道,一定不会签的,他借这笔钱,是为了小芹啊!变成飞火教的教徒,以后就是只会歌颂和崇拜飞火的疯子,他怎么肯呢?他这是被人骗了!”
叶芙的神力,轻轻吟唱着一支歌曲,那些丝线便一道道融化。
多子感觉自己像是在大山里沉沉地睡了一觉,远方遥遥地传来不知名的歌声,像是母亲的手一样温柔地晃动着他的摇篮。
他睁开了眼,大梦初醒般,“我这是怎么了?”
老村长激动地一把抱住他:“你醒了!多子,你真的醒来了!”
刘奶奶:“是这个小姑娘救的你,快给人家叩头。”
多子的记忆慢慢的复苏,里面有他被砍断腿的画面,也有飞火教举行的那场邪恶的仪式,还有小芹每天照顾他时,眼里闪烁的泪光。
“噗通”一声,多子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纳头就拜:“多谢神女娘娘!”
叶芙把他扶起来,“我们擎苍界真不搞这一套,不用跪来跪去的。”
但她扶起了一个多子,又跪下去一大片村民,接连发生的奇迹终于让他们意识到一个事实——
赵南星并没有死在飞火教手里,他和他召唤的这位神女,真的铲除飞火教了!
“神女娘娘,我爹也被飞火教哄骗着入教了,您能救救他吗?”
“还有我的孩子,我那小女儿才七岁啊!”
一股股浓郁的信仰之力,向着叶芙身上汇聚。
这一下,换成叶芙困惑了。
依照她从神庭得来的情报,从诸天万界的百姓身上,收获到的信仰之力,在质量上是远远不如擎苍界的,因为擎苍界是始祖之地,这里的百姓有本土生灵的加持。
不然的话,神庭也不会那么费尽心机,想要得到擎苍界的信徒。
伏魔老祖也不会,因为被擎苍界生灵爱戴和信仰,而一跃成为第一梯队的强者。
可是为什么,叶芙在怀阳域收获的信仰之力,从质量上来说,和擎苍界是一样的啊?
赵南星:“芙芙,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说昊天神帝,是真的不知道祂下面管的这些神官,在地方上做的这些恶吗?”
叶芙:“昊天神帝完全不在意,只要各个界域的界主,能够交够祂需要的信仰之力份额,祂管这些底层民众的死活呢。”
“那为什么,一旦有这些恶事被披露出来,祂都会处理呢?”
“御下之术,祂就是要这些神官们,都把自己消耗在这种派系斗争当中,这样的话,就没有人能够强大到挑战祂的神帝之位。而且,也能保持神庭各大势力之间的平衡,就像是你去修建一棵树,哪里的枝叶凸出来,你就把它剪掉。”
说到这里,叶芙顿了顿,“不管是养这些神官,还是这些百姓,昊天神帝用的都是同一个路数,众生在祂眼里就是韭菜,一茬一茬的账,一茬一茬的割,这个众生里面,也包括神灵,我甚至怀疑——”
“怀疑什么?”
“人神魔之间,无缘无故开启的三界大战,圣墟里死去的、根本找不出死因的强者,还有这三十万年来陆陆续续死去的神灵,我总感觉,这背后像是隐藏着一只手,操纵着这一切。不过,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呀?”
“写报告呀!我们在怀阳域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神官弹劾你的折子,肯定早都把神殿给淹没啦!我们要写一份完美的报告,完美到任何一个神官、任何一道神庭的程序,都挑不出来任何错处。”
最讨厌写报告的赵南星:qAq
“芙芙救命哇!”
“抱歉,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在下忙于写作业,爱莫能助。”
“哪个老师这么狠?”
“就是您呢,天天写的最多的就是您的炼器课作业呢。”叶芙甜甜地说。
赵南星艰难地在,让叶芙帮他写报告,和让叶芙专心写炼器课作业之间,做了一番抉择,最后说道:“你把神庭报告的范本发给我,我学学怎么写。”
叶芙现在写的,不只是一份作业。她对于大道,有着一种近乎直觉般的领悟能力。她所接触到的知识越多,她所掌握的道韵也就越多。
灵虚门的人,与其说是压榨叶芙,逼着她写作业,不如说是在传授她,他们终其一生对于修炼的领悟,是在帮助她修行。
在赵南星心里,叶芙的修行,当然是排在第一位的!那直接关乎叶芙的安全,和她未来在修道一途上能走多远。
就像是每一个家长,都会尽自己所能的去给孩子创造学习环境,一个在街边卖菜的小商贩,哪怕他只有一个棚子,也会用砖块给孩子搭出来一张学习用的桌子。
赵南星的心态也是一样一样的。
他撩起衣袍宽大的袖子,把它们在手腕处束紧,“不就是写报告吗?我可以!撸起袖子加油干就完事了!”
就在这时,赵南星忽然有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舒服的像是泡在岩浆里。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对于赵南星这样的机械之体来说,岩浆比人类泡温泉水还舒服呢。
“芙芙,我好像感应到了三昧真火的呼唤,它有一股朦朦胧胧的意识,想要跟我走,说它认为我人很好,非常善良,会帮怀阳域的老百姓主持正义。”
叶芙:“?”
“还有这种性格的异火?”
不怪叶芙有这样的想法,她最先接触到的两种异火,就是南明离火和红莲业火。
南明离火每天把六师兄折腾的死去活来,红莲业火性格阴暗到恨不得挑唆全世界人打起来。
当然,这些异火并没有形成自己完全独立的意识,并不像昆吾剑的剑灵那样,是一个有着生命的灵体。
它们只是一种规则的衍化,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概念。
但反正,叶芙就觉得世界上的异火都凶的不能行,没想到还有三昧真火这样的啊。
赵南星并没有费什么力气,轻易就收服了三昧真火,不过想要将它融合进自己的技能“超级炸炸炸”里面,还需要再探索一番。
毕竟,异火融合这件事的难度,在于不同异火天生的相性互斥上面,和异火是什么脾性完全无关。
叶芙只见到,天边游曳来一道红色的光,它像是天空中的一尾鱼,飞进了赵南星的眉心。
赵南星感受着第四种异火对于身体的淬炼,嘴角一弯,露出一个笑容,他睁开眼看向天空,三十三重天外,有着一个神庭。
“小师妹,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打上去了呢。”
“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时候夺了神帝这鸟位,咱们自己来当当。”
其实,叶芙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最开始穿进这本书里,她想的都是怎么苟起来,咸鱼摆烂,压根没想过飞升神界的事。
但是一步步被推着走到这一步,她现在的梦想也变得更大了一点,她要把自己的师兄、师姐卷成神帝!等他们当上神帝,她自己就有了更加粗壮的金大腿,可以更加快乐的咸鱼摆烂。
实力才是一切的保证啊。
尤其是,这是一个神吃人的世界。
遵循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叶芙不想被祂们吃,她也非常讨厌这种规则,现在她想的是,掀翻这桌子,自己重新来制定规则。
赵南星的所作所为,在神庭掀起一股滔天巨浪,百官里面,怨声载道。
他不是在一个界域、两个界域这么做的,而是到一个地方,就搞一把天降正义。
和他的行进版图完全重合的,是叶芙在神道传播方面的扩充版图,她简直像是一台人形的信仰收割机。
赵南星走到哪里,叶芙的信仰就传播到哪里。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再回过头来看,由叶芙主导的、太白星官在擎苍界建立的神庭大使馆,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这是神庭捡了天大的便宜。
神官们聚在一起,重新分析这一整件事发生的脉络。
“叶芙好深的谋略,她根本就是步步为营!第一步,是先以退为进,为我们神庭开辟大使馆,佯装要给我们治外法权,其实呢?这根本就是一个她帮赵南星讨要大使令牌的由头!”
“是啊,说的好听,说是把擎苍界神道传教的权力给我们,监督权、治外法权、这权那权的,结果呢?她给我们让渡的所有权力,都只是一张画出来的大饼,我们压根就进不去擎苍界啊!而我们派下去的人,又在她的灵虚军严密监管之中,几次传道都被她给抓了。
她每一次的话术都是那样,你们神庭想不想在我们擎苍界有这样那样的权力?想的话,我六师兄在别的界域也要有监督权。她的六师兄,享受到的是真真正正的好处,这次资源置换,我们真是吃大亏了!”
“何止啊?你说的只是叶芙的第一层,她的下一层才是更关键的,你们真觉得她是在帮助怀阳域的百姓主持正义?错!她就是明晃晃在抢我们的信仰之力!她明明连神明都不是,压根没有经历过敕封,但她抢信仰之力的手法,怎么这么老道啊!连我们这些老油条,都不是她的对手。她的胃口这么大,也不怕把自己给噎死。”
神庭不同派系之间,也会互相斗争。
但大家总是遵循一个基本法的啊,斗也有斗的规矩。
哪有叶芙这样的?先骗神界太子给她大使令牌,然后一步步插手其他界域的内政,各个界域自治权,被她完全破坏了!
更气人的是,在叶芙的指挥下,赵南星根本就是拿着根鸡毛当令箭,跟人打架的时候,动不动就是,把那块大使令牌拿出来当盾牌保护自己,还口口声声质问着:“你是不是要和太子殿下为敌?”
如果我们没记错的话,神庭太子批给你的只是一块大使令牌吧?不是给你请了一个贴身保姆啊!
不过,以上这些,纯粹是神官们想太多,太过阴谋论了,因为祂们心里都是阴谋,所以看别人也觉得哪哪都是阴谋。
其实叶芙真没想那么多,她纯粹就是那天被怀阳域派去刺杀赵南星的人打断了吃播,想要赵南星以后都能顺顺利利地给她当美食区up主,所以才去讨要大使令牌的呀。
这一切的最开始,起因真的就只是一块被箭射中,掉在地上的烤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