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建德五年,南诏百越交界。
一匹快马冲破雨雾,急促地试图甩开身后的兵刃相交和人的惨叫声,奈何雨帘坠地的声音虽大,却无法掩盖追杀者浓厚的杀意和求生者的踪迹。
卫茗徵捂着小腹的伤口,焦急地催促着身下的马匹。瓢泼大雨携带着水珠钻进了她的眼睛里,让她不得不眯起双眼努力辨别方向。
然而就在晃神的刹那间,有人一刀砍下了白马的头颅,卫茗徵也因为惯性,直直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精致的宫装瞬间被泥水玷污,碎石摩擦之下,她洁白的藕臂也淌出了鲜血,随后便被雨水冲入了泥地里,人也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追杀她的人也马上到达眼前,不过却没有手起刀落,而是慢慢地踱步到她跟前,发出了一声怪笑。
“长公主殿下。”一身黑衣的男人傲慢地在她跟前站定,用手中明晃晃的弯刀挑起卫茗徵的裙摆,“您跑得可真快啊。”
“少主,任务要紧。”中年男人甩掉斩马刀上的血迹,飘然落到黑衣男人的身旁,出声提醒道。
“不急,吴叔,反正她马上都要死了。”黑衣男人拽起卫茗徵的头发,往一旁的小树林里走。
中年男人见状摇摇头,但并未出声阻拦,左右这里是百越地界,百越蛮族才不会管什么大衍长公主的声誉或是死活。
况且少主堂堂雪虎境武者,自己又是苍龙境二段高手,还能让一个被下了药无法施展武功的女子跑了不成?
“哼,卫茗徵,让你胆敢在大楚宫宴上看不起我。”黑衣男人狠狠地往卫茗徵小腹的伤口上踹了一脚,看着女人痛苦地呻吟后才觉得内心舒爽了三分。
他刚要解开腰带,不曾想原本虚弱倒地的女人竟突然暴起,从怀中掏出匕首刺向他的小腹。黑衣男子慌忙用刀一挡,匕首的刀锋被弹开三寸,正刺在他的手背上。
“妈的,臭娘们!”他倒退两步,看到手背上的鲜血后气急败坏地举刀就砍,卫茗徵两眼一闭,可恨自己好歹是个雪虎境初段的武者,没想到一副软筋散,她现在连苍鹰境的武功都使不出来。
但预想中死亡的疼痛却并未降临到她身上,金铁交鸣之声被雨声压下,在这处树林中却格外清晰。卫茗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蓑衣和斗笠的背影,随后她便昏死过去。
“你可是玄影门少主唐瑾玄?”斗笠之下的声音雌雄莫辨,正待发作的唐瑾玄被道破身份后面色就是一变,随后脚尖点地试图拉开距离,不想那蓑衣人比他更快一步,左手竹杖往他膝盖轻轻一点,他便仰面摔倒,疼得大声呼救。
“嗯,玄影越步,是玄影门的身法。”那斗笠人点了点头,随后右手一挥,原本试图动用内力呼喊的男人瞬间人首分离,黑红色的液体溅出了三尺。
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生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却是斗笠下的面孔。
那是一个脸颊黝黑、眼睛裹着黑布的女人。
“哼哼,赚了赚了,接下来有钱接着游历了。”沈飞阳乐滋滋地拿走尸体怀里的门派凭证,顺便把对方身上值钱的玩意都摸进了自己的口袋。
“让我算算,血煞会悬赏唐瑾玄二百两银子,外面那个吴天擎三百二十两银子,再加上这五十两碎银子,七吊大衍通宝,哈哈哈……发了发了,省着点花周游东洲都完全够了。”
她颠了颠钱袋子,脸上心里都乐开了花,忍不住发出一些不太健康的反派笑声。
这是她魂穿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八年,也是沈飞阳原身年龄的第十八周岁。
做为胎穿过来的穿越者,沈飞阳有点倒霉,但也没那么倒霉。她倒霉就倒霉在她魂穿的这个女孩,实际上一出生就濒临死亡——一个女娃娃,天生三阳绝脉,身体阴阳气息不合,注定早早地因为绝脉爆体而亡。
没那么倒霉的地方则是,原身的娘亲在江湖上还颇有些人脉,将她托付给一名僧人后才撒手人寰,那僧人便从小就教给沈飞阳内功心法,教她调和身体气息,不至于年纪轻轻早早夭折。
沈飞阳抖落周身雨水,将长刀收入竹鞘,蹲下身摸了摸地上女人的鼻息。她其实不盲,只是那位即是养育者又是师父的老和尚,叫她蒙眼行走江湖十五年,叮嘱等这场问心之旅结束,她才可摘下蒙眼黑布。
如今才过了三年,沈飞阳早已习惯依靠其他感官辨别人类。她摇摇头,虽然此行只是为了赏金,不过那老秃驴从她小时候就天天念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她上辈子可是新时代好青年,这黄花大闺女丢在荒郊野外,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反正现在也不缺钱!
卫茗徵睁开双眼,只觉得浑身酸痛得的要命,身上比她大风天在父皇与宁贵妃寝殿门外跪了一整夜还要难受。她看着茅草屋顶,听着外面的雨声,抬起手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一身。等翻身才发觉这草屋根本就是座竹屋,墙上挂着的斗笠和蓑衣已经干了一半,地上还积着一滩雨水。
这环境实在是称不上好,更何况小屋的竹门还是大开着,门外的瓢泼大雨也是看得一清二楚。大滴水珠从茅草房檐垂落,廊檐下蹲着一个腰挂酒囊竹笛、灰衣短发的年轻人,那人正给忙着给药炉子扇风。
看背影身量修长,似乎是个男人,因为他的头发不长,只能在脑后梳个小辫,那辫子短得,好像束发的麻绳再松一点就会散开。卫茗徵脸上一红,这里好像没别人,那她身上的衣裳……
“你醒了。”沈飞阳端着药碗,手拄竹杖走进屋里,修长的身量挡住了门外的光源,小竹屋瞬间暗了下来。卫茗徵看见她眼上的黑布,听着有些雌雄模辩的少年音色,愣了愣。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她心里松了口气,既然是个盲人,她也不必胡思乱想,但一想到是个盲人冒雨将自己救下,内心不免又多了三分感激。
“不客气,你伤得不轻,不过都是皮外伤,养三个月就好了。趁热喝吧。”沈飞阳将手中药碗递给对方,非常随意地扯过竹凳坐在一旁,拿起腰上的酒囊喝了一口。
卫茗徵皱眉,热碗到手才发现是姜汤,于是她喝了个干净。
“等雨停了我们就去叶榆城,我来前在那租了个正经院子,比这采菌人住的临时竹屋强些。”沈飞阳呼出一口酒气,才淡淡地说道。
若非是怕暴雨淋得这姑娘失温失血而死,她早就施展轻功带人跑回去了。
“……”卫茗徵迟疑了一下,她不能确定派杀手前来杀她的究竟是她的好二弟还是大哥,况且叶榆城是个四国交界的中立之地,估计离此处颇远,她有些担心,自己会连累这个盲人青年。
可眼下她也无处可去,更何况同她出使南诏的大臣侍卫几乎全部被杀,也没人给她通风报信,想到此处,卫茗徵咬咬牙,才开口道。
“既然如此,傅音就先谢过恩人。”傅是她母后的姓氏,而她小名就叫阿音,卫茗徵不知眼前人的底细,断不敢直接暴露出大衍长公主的身份。
“傅姑娘客气了,在下莫问心,是个普通的刀客。”沈飞阳微微拱手,心道对方既然不愿透露真实身份,她也就不报上自己真正的姓名了。
玄影门围杀卫茗徵时,她其实一早就在树林里等着,将对方身份听了个七七八八,但也不打算戳穿对方。
况且沈飞阳也不算骗人,她在师门里代号就是问心,莫是初代掌门的姓氏,凡是进了佚名门的,都极少外露自己的本名,因此进了佚名门的师兄弟,都有个自己的门内代号。
卫茗徵瞬息间在脑海里搜索了大衍的武林门派世家,不记得有莫家这个姓氏,不过也没在意,只觉得应该是隐世门派。
她点点头,随即想起对方是个盲人,轻轻嗯了一声,才开口:“只是莫少侠,想必追杀我之人不会善罢甘休,我这样贸然进城,是否会给少侠带来麻烦?”
“无妨,傅姑娘只管养伤便是,叶榆城内不准斗殴杀人,只要进了城就万事好说。”沈飞阳顿了顿,又继续说:“若是担心路上有人劫杀,我倒是有应对之法,只是可能要得罪姑娘一二了。”
“敢问是何种方法?傅音负伤如此,若能给少侠减轻一些负担,也是好的。”
“在下于轻功一道颇有建树,自忖江湖上鲜少有人能在速度上拼得过我,因此雨停后我打算带着姑娘,直接跑回叶榆城,这样即快也安全一些。”
沈飞阳坦然说道,左右不知道对方是大衍的那位长公主还是大楚的那位,最好还是先打个预防针,不要得罪了。
“全凭少侠安排。”卫茗徵有些怀疑,这莫问心一个盲人,真的认得去叶榆城的路吗?不过仔细听对方口音,大约是个东州人氏,即是东州人又敢只身到这南方边界,想必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江湖客。
于是卫茗徵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思索着该怎么把自己遇袭的消息递回长安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