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十年四月,丰州安北镇。
这几个月来,战争局势变得缓和了许多,北洲人不知为何士气低落,竟然连丢了占下的四十多座城市,被衍人赶到了幽州以北,就连代州,也被储君指挥的西北军夺了回来。
边境的老百姓脸上也带了希望的神色,他们也想北洲人能够永远滚出东洲,这样就能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好日子。
安北镇的百姓自从听说了北洲人已然退出幽州北,也从战时的紧张状态中,恢复成往常的样子,小镇上该做买卖的做买卖,该种地的种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卖豆腐的王寡妇也推着豆腐摊子出来,她男人是丰州的军籍,四年前就应征入伍了,结果这一去就再没回来,她也就成了个带着女儿卖豆腐的寡妇。
只是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王寡妇卖豆腐的地方是靠着安北镇最大的街东边,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边上还有条是死胡同的巷子,里面许久没人打扫了,今天却有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躺在那巷子里。
那年轻人头上带着起了毛的草帽,上身穿了件土灰色短打,腰上系着麻绳充当的带子,脚上缠着绷腿,衣裳脏兮兮的,靠着个棺材一样的箱子,就这样天床地被地呼呼大睡。
王寡妇出摊子早,到自己常待的地方才卯时三刻。这安北镇虽然已经入春,但晚上还挺冷的,乍一看她还以为这年轻人被冻死在街头,壮着胆子过去探了探那年轻人的鼻息,才知道对方没死。
“这位小哥,你可吓死我了。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还在这躺着?”沈飞阳察觉到有人靠近,但仔细一探发觉此人并无武功,因此也没乱动,等对方探完了鼻息才睁眼。
沈飞阳整了整头上的草帽,拱了拱手:“这位姐姐见谅,在下是从北边逃回来的,身无分文地跑到此地,昨夜又累极了,才在此睡下,可是打扰到姐姐的生意了?”
说罢,她便翻身坐起,提起箱子旁的铁链,再扛在身上,准备转身离开。
“不妨事,不妨事,小哥若是累了,便只管在此歇息吧。”王寡妇一听对方说是从北边逃来的,便猜测这衣衫褴褛的后生该是曾叫北洲人抓了壮丁,不然身上的衣裳不至于这样破烂。
瞧瞧他身上这看不出原色的斗篷,已经烂到破了五六个窟窿,也未见得缝补,再看看他脚上这双鞋,鞋底都磨得薄成一层,想来的确赶了许久的路。
沈飞阳便谢了对方的好意,继续在原地躺下闭目养神。她刚刚一番说辞还真算不得骗了这卖豆腐的少妇,因为她的确是从北边逃回来的,也的确身无分文。
从小海城走的时候,觅雨只是把那北洲皇帝的脑袋做了些药物处理,使得这颗人头到了夏季也不会腐坏,才叫她拿盒子装了,背在一破箱子里,带到东洲去。
这箱子虽然看着破烂,里面除了北洲大皇帝的项上人头,还放了秦燕皇帝的金冠,箱子底部则卡着断龙剑和伏魔刀,临走前赤心剑将这把剑赠给了她,说也算是师姐给她的礼物,沈飞阳便一同背了回来。
然而她骑马走到半道上,才发现师父师娘都没给她盘缠,她自己也忘了要。
于是沈飞阳只能把马卖了,改步行回到东洲,等她到了丰州安北镇,卖马的钱也花光了。
“咕咕咕~”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从她肚子中响起,沈飞阳已经四天没吃饭了,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五脏庙发出严重的抗议,就连不远处正在切豆腐的王寡妇都听见了。
“丫丫,去给那位叔叔送些豆腐。”王寡妇用油纸包了卷豆腐皮,叫女儿给角落里忍饥挨饿的沈飞阳送去,沈飞阳见六七岁的小姑娘举着一坨豆腐皮朝她跑来,道了谢便接过那卷豆腐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是真的饿急了。
等她吃完了再闭眼休息,已经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刻,王寡妇那边也忙了起来。沈飞阳眼睛一睁一闭,在闹市中一觉睡到巳时,等醒来那寡妇的豆腐也卖光了,早就收摊走了。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还是肚里空空,可惜这丰州外面野味不多,山上放的猪都有可能是农家的,她也不好随便猎来吃,兜里比脸上都干净,也没个吃饭的地方。
思来想去,沈飞阳还是决定走远些,到山里碰碰运气,万一能猎到熊啊老虎啊这类的猛兽,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于是她打定主意,背起棺材一样的破箱子,起身打算暂时离开这安北镇。
蓝沄剑二月从长安城出发,四月便到了丰洲地界。卫茗徵见她时还挺高兴的,因为她平安无事就代表沈飞阳也活得好好的。
只是蓝沄剑怎样也不能安心,便在上元节过后同卫茗徵告辞,出发去找沈飞阳。
如今她已经是龙境高手,武学修为上也是一日千里般地突飞猛进,蓝沄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子母蛊带来的作用,因此打算找到莫问心后再弄个清楚。
只是,莫问心现在身处何处,没有人知道。她也只能凭感觉去找,于是兜兜转转来了这丰州外的小镇。
这处小镇并不繁华,却也不算冷清,许多商贩才收拾了东西往家走,蓝沄剑侧身避开行进的推车,提着剑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远远地瞧见一个人,又忍不住看了眼对方。
这人戴着破草帽遮脸,背后背着个棺材似的箱子,身上也脏兮兮的,衣服上全是尘土,只是背上的箱子太明显,她才忍不住看了眼。
随后她就移过视线,平常地从对方身侧经过。那衣衫褴褛的人路过她时突然抽了抽鼻子,随后抬头瞧了蓝沄剑一眼,才在原地站定。
沈飞阳看着紫衣女人即将走远的背影,迈步追了上去,这股香味她闻着很熟悉,又让她的丹田有些异样的反应,让她觉得很诧异。
就在她要追上去的那一刻,剑光一闪,那紫衣女人竟反手一剑向她刺来。沈飞阳不躲不闪,感受着这股剑势,竟然更觉得熟悉了,于是迈步向前,直接以双手接住了这一剑。
剑鸣微动,蓝沄剑开口怒骂道:“登徒子,刚刚就见你四处乱闻,现在又要做什……”
草帽下的人微微抬起头,蓝沄剑这才看清对方的脸,她直接愣住,原本要骂人的话顿时也哑了火,轻声叫道:
“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