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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子时三刻,因此两人并没移步同在后院的膳堂。

吃食是那名叫翠莲的丫鬟送到厢房来的,四五道小菜,一大份熬得软烂的粟米粥,外加一碟咸菜,还有两壶温得恰到火候的小酒。

虽算不得丰盛,更不是啥山珍海味,却贵在精致可口,且是这婆娘亲自下厨,颇费了些心思。

生死关头阎王爷跟前走了一遭,拨云见日,足足昏睡了四五个时辰,王老爷倒是精神抖擞。

再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滴水未沾,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自是食指大开。

接下来的时间,却也平淡无奇。

房内一张小案几前,王老爷大快朵颐吃得没心没肺。

赵澜今日明显心情不错,虽已用过晚膳,却也难得兴致,陪他小酌一番。

只是这婆娘,酒量实在太感人,仅仅三杯下肚,便又与以往如出一辙,已是粉腮飞霞一片酡红,放下酒杯不敢再饮了。

接下来也只是盈盈款款坐在他对面,一边替他夹菜斟酒,一边继续念叨些无关轻重的杂碎琐事。

诸如这些年打理皇家康泰商行生意四处奔波,周边诸国所见所闻的奇闻妙事,或山水风情。

诸如京城一些官员的盘根错节与渊源背景,或朝中局势。

甚至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八卦了一番虎狼庆国那个吞吐天下的女皇帝,自登基以来或手腕铁血肃清朝堂,或雷厉风行诸多变革举措。

直咋舌感慨,那女子年纪轻轻,实乃庆国千百年难见之一代圣主。

虎狼庆国之强盛,对大康的未来绝非幸事。

唯独出乎意料,却依然对今日太后寿典上的风起云涌,只字未提。

其实说实话,自入京为官两月有余,见得多了也听得多了,他王老爷又如何不知……

就眼前这婆娘,顶着个不祥寡妇的名声,在他面前也从来都是那般温柔端庄落落大方,如红颜知己又如贤妻良母,不求回报地对他好……

可又是怎样纵横捭阖手腕铁血?

至少当初,太子年少尚未开府,这女子以嫡长公主之尊协理国政肃清朝纲,是何等的不朽功勋?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若没有她,景隆一朝绝不会有如今的朝堂清明气象万新。

以至于即便已好几年不再过问国政之事,却依然在朝中有着无人可企及的威望与影响力,百官信服,至少远超一众皇子亲王。

若是生在庆国皇室,想必也定然可比肩李轻眉,是那千百年难见的一代圣主吧。

足小半个时辰,直到那四五道精致小菜被吃了个七七八八,一大碗粟米粥也已喝了个底朝天,王老爷才总算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舒坦!

唯独意外,也不知今日九死一生实在身心疲惫,或是空着肚子饿了太久,不到两壶小酒下肚,竟只感觉头晕脑胀双腿发软,有些醉了。

那名叫翠莲的丫鬟,很快便收拾起碗筷,告退了出去。

于是厢房内,便又只剩下两人。

不知为何,气氛竟突然变得有些惹人遐想。

可出乎意料,尽管夜色已深,脸上也难掩几分疲惫倦意,赵澜却并没选择立即离开,回自己厢房歇息。

也再没絮絮叨叨些家长里短的八卦琐碎,只是依然娴静端坐在案几对面,一手托腮,一双似明月的美目幽幽凝视着他,却也不知正想些什么,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一时间,反倒搞得他王老爷几分尴尬。

柔和烛光下,怔怔望着近在咫尺这张沉静似水又泛着丝丝温婉浅笑、圆润美艳得令人窒息的脸蛋,更只感觉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厉害,浑身一阵燥热。

想要找点话题,以打破这尴尬气氛,毕竟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也实在不是个事啊!

可偏偏,一时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反倒把自己搞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

憋了半天,也不知是不是神经短路脑子犯抽,竟是傻愣愣憋出一句,“咳,澜姐,你饿不饿……”

只是话刚出口,一下子臊得老脸通红,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呃,丢死先人了啊!

果然,瞬间,只见这婆娘先是神情一愣,随即,却是再也憋不出了。

“噗嗤”一声,满是调侃意味,葱段玉手托着腮帮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脸颊朵朵红晕更盛,如晴朗夏日满塘荷花绽放。

还不忘投过来一记鄙视白眼,“瞧你紧张得这副模样……”

“没记错的话,咱们的楚国公,那可是人尽皆知的天不怕地不怕,一身胆魄敢把皇帝拉下马,当初虎牢关前线一时不察沦为阶下囚,命悬一线刀都快架脖子上了,也依然将那庆国女皇帝李轻眉,骂得狗血临头宁死不惧,一篇洋洋洒洒文采飞扬的《讨庆国女帝檄文》,至今仍是天下学子竞相诵读的锦绣华文。”

“且还身具三寸不烂之舌,昔日劈头盖脸怒骂起李舍人与庄书墨这等天下大儒,字字如刀不落丝毫下风,于朱雀大街一人之力雄辩浩浩荡荡几千闹事的考生学子,那也是气势如虹吞吐天地。”

“哪怕当初于临州第一次见着姐,谈两家生意的合作,那也是胆大包天,奸猾得像泥鳅一样,把姐算计得死死的!”

“怎么?现在反倒紧张起来了?”

一双美目都快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调侃取乐的味道更加浓烈,“难不成,是害怕这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又共处一室,姐会趁人之危对你做出点什么?”

捂着嘴直乐,还不忘一本正经宽慰,“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姐虽是一个死了两任未婚夫的寡妇,可对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还没什么兴趣。”

“更不必说,你还比我小好几岁!”

顷刻间,王老爷印堂漆黑,嘴角直抽搐。

还是第一次发现,不愧是老赵家血脉相传的女子,这婆娘与赵书意那娘们根本如出一辙,不但酒量都浅得感人,而且奚落嘲讽起人来,那都是嘴上长刀子一点不留情面的啊!

还好,眼见他这一副欲哭无泪窘迫模样,赵澜总算放过他。

又一记白眼丢过来,“行了,就不逗你了。”

“坐好了,一段时间没见,陪姐说会话。”

“没猜错的话,你是想告诉姐,今日在太后寿典之上,你是如何以命相搏,不惜忤逆太后,却终究为澄州数十万百姓讨得了一个公道吧。”

“或者是害怕姐会责备怒骂你,行事鲁莽意气用事?”

盈盈浅笑一声轻叹,“其实,今日承德宫发生的所有事,姐早已了然于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