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死亡分为两个阶段。
人肉体的死亡是第一阶段。
但是你曾经在世界上生活的痕迹依然还在,世界上依然还有人记得你。
等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不在了。
伱在世上存在的最后一丝痕迹也就没了,那就是真正的死亡了。
独属于你的信息,在宇宙中彻底湮灭了。
这又称为信息的死亡。
也叫做彻底死亡。
为了避免彻底死亡。
文人墨客想办法着书立说,留下传世诗文。
帝王将相则尽力在史书上留下浓厚的一笔。
建造堪比大山的坟墓,希望受到后世人的敬仰。
一般的老百姓只能花费半生积蓄,建造墓穴坟头,竖立墓碑,试图留下最后一丝痕迹。
只是这种办法是徒劳的。
“墓不出五服,碑不过三代”
这些坟头存在时间估计也就几十年,风吹雨淋的,每年都要矮上一截。
最开始亲人还会每年扫墓,给坟头添土,但是顶多三四代人以后,就没有人再来了。
等坟头彻底消失的时候,这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痕迹消失了,就遭遇了信息死亡。
门头沟公墓里葬的都是贫民,大部分坟头,都是这种情况。
“开棺的讲究那可海了去了,首先属性相冲的,不能在现场。”
“必先用三两活家禽至前开路,然后唢呐长笛锣鼓家伙什齐鸣。”
“挖坟的时候需要从墓碑的后面开始,这叫尊卑秩序。”
“还要拉上红布条儿,三叩九拜,然后才能并骨。”
吉普车上,张瑞德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
李爱国听得目瞪口呆。
属性相冲还能理解,三两活家禽是什么鬼?
这货以前是盗墓的?
最后,还是牛部长受不了了。
冷声道:“老张,你要是再说完,晚上我就让你来坟地埋伏。”
“我也是好心”张瑞德缩缩脖不吭声了。
考虑到不可能直接通过墓碑来找出赵姓女子的坟墓。
专案组直接来到了位于公墓入口的管理处。
说是管理处,其实就是几间破屋子。
屋顶上长着荒草,墙皮早已脱落,在烈日下闪着幽蓝的光。
房前屋后都长满了茂密的荒草,门前台阶上,长满了青苔,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来了。
也是,这里的公墓早就满了,现在已经开始实行火葬,居民们都喜欢将骨灰盒寄存在东大桥墓地。
墓地管路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同志。
姓冯,见到几人到来,目光在他们的制服上扫过,脸上没有一点热乎气。
“都是老年间的事了,档案太乱了,不一定能找得到。”
冯大爷在检查了李爱国他们的证件后,又给民政部门挂了电话核实,这才不情愿走到一扇破门门前。
指着里面说道:“解放前的墓穴资料都在里面,你们要是有功夫啊,就自己找。”
说完,双手背在后面,蹒蹒跚跚的回值班室了。
周克脾气火爆,当时就想跟他理论,被牛部长拦住了:“守墓地的人脾气都古怪,你跟他计较什么。”
“可是.”
“别可是了,咱们还是麻溜的吧。”
牛部长拧开绑在门上的铁丝,推开门进到屋里。
李爱国很快就明白那位老同志确实不是在故意为难他们。
这里是京城最便宜的墓地了,在解放前,只要花上一块大洋,就能将亲人埋在这里。
经年日久之下,墓地里早就人满为患了。
甚至还有坟摞坟的情况发生。
屋内的书架上堆满了档案,估计足有上千份。
每一份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好在那位老同志还算是敬业,档案是按照时间排序的。
专案组七八个同志,只花费了一个小时,就找到了赵姓女子的坟墓档案。
姓名:赵官镇。
埋葬地:东南四号区域,第一百二十八号。
购买人:商崇厚。
时间: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二日。
价格:1亿金圆券。
“好家伙,1亿金圆券,值多少钱啊。”李爱国忍不住咂咂舌头。
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张瑞德气愤的说道:
“别提了。
敌人知道大势已去,拼命从民间搜刮财富,搞了个《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
强迫居民和城中商户用银元,外币,黄金兑换金圆券。
通过金圆券来收割老百姓。
通货膨胀十分严重,五十块金圆券,只能买到一盒火柴。
当年,我所在的那个商行,就是被这种方法搞死的。
老东家几十年的积蓄,换了一堆废纸。”
周克诧异道:“不换不成吗?”
“不换?”
张瑞德上下打量周克哈哈笑:“你们这些外省人知道什么,敌人都是带着乱兵上门的,谁要是敢不换,当场给你突突了。”
机务段里的同志大部分都是解放后从外省调来的。
张瑞德称呼一句外省人,也没有错。
李爱国也听得目瞪口呆。
在后世,都说海那边发展得好,很快就成了亚洲四小龙。
可是没有人提及,当年他们掠夺走了426万余两黄金。
这只是明面上统计的数据。
真实的数据恐怕远超数倍。
牛部长早就听说过这些事情。
冲他们摆摆手:“好了,别扯了,找到了档案,咱们赶紧去挖墓。”
“你们要挖墓?”冯大爷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
他正在抽烟袋锅子,听到这话,手头一松,烟袋锅子掉在了地上。
他连忙捡起来,擦去烟嘴上的灰尘,瞪大眼道:“同志,落土为安,为何要因为人世间的事情,惊动死人呢?”
“惊动?”周克早就对他不满,站出来,指着围墙上粉刷的白字‘破除封建迷信’,说道:“老同志,您说说,这几个字是啥意思。”
冯大爷愣了一下,突然苦笑摇头。
“哎呀,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年轻娃子,你提醒得好。”
“你们既然拿到了档案,又有上面的指示,就自己去找吧。”
“我年纪大了,走不动道了。”
说着话,老大爷缓缓回到值班室,坐在破椅子上,吧嗒吧嗒的抽起烟袋锅子。
周克年轻气盛,当即就想冲出屋子,抄起锄头去橛坟地。
却被李爱国拦住了。
“别冲动。”
李爱国缓步走到老大爷跟前,缓声解释:“老同志,不是我们对死人不敬,而是这个坟涉及到一件迪特案子,还希望你能够理解。”
“抓迪特啊.你早说啊。”冯大爷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本来干枯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几丝血丝,就好像瞬间年轻了十来岁。
“走,我带你们去。”
冯大爷走起路来也虎虎生风。
他抄起一根铁锹,带着几人就出了门,往公墓深处走去。
牛部长是个心细的人,一路不时同老大爷攀谈,很快就搞明白了原因。
老大爷姓冯,年轻的时候也结过婚。
对方是个东山大妞,因为喜欢穿一身白色大襟衫,被街坊邻居戏称为白娘子。
婚后,白娘子为他生了个两个孩子,两人靠着在街头卖糖炒栗子为生。
世道艰难,日子虽然过得辛苦,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也算是幸福。
一九四五年,鬼子败退,敌人的第三集团军接管了京城的警备治安。
那些日子京城局面混乱,各大军阀往来不段,京城人心惶惶,很多居民都躲在屋里。
冯大爷为了多挣点钱,让白娘子躲在家里,他依然冒险出摊。
一日,冯大爷遇到了贵人,挣了两块大洋,兴冲冲的跑回家。
媳妇儿和孩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迎接他,屋门半掩着。
冯大爷心里咯噔一声,快步冲进屋,只是一眼就瘫倒在地上。
两个孩子倒在血泊中,白娘子吊在房梁上,身上的那身白衣污秽不堪,光着脚丫。
邻居大娘告诉冯大爷。
有一小队乱兵在他家门前经过,正好碰到他媳妇儿倒马桶,觊觎白娘子的姿色,就冲进了屋里。
白娘子宁死不从,最后屋内传来了一阵枪声。
冯大爷的第一个念头是为白娘子报仇。
可是当时的地方治安员,一听说是乱兵所为,压根就不管。
冯大爷咽不下这口气。
在糖炒栗子里下了砒霜,送到了乱兵的兵营,毒死了十几个乱兵。
然后一把火点了自家的房子,潜逃出了京城,足足在外面漂泊了七八年才回来。
他花钱买了看墓人的职位,想要在临死前陪着老婆孩子。
“你们说说,我咋就不死咧。”冯大爷说完这些事情,浑浊的双眼早就没了泪水。
专案组的同志沉默了。
周克缓声道:“老大爷,对不住了,我”
“娃子,不怪你,是我老糊涂了,把现在当成解放前了。”冯大爷叹口气道:“要是白娘子和我那两个娃子,能够活下来,看到这新社会的蓝天,该有多好啊。”
李爱国道:“我们之所以要挖坟,追查迪特案子,就是为了让更多像白娘子,像你两个孩子,那样的老百姓,能够过上平安的日子。”
“对对,是这个理儿。”
冯大爷的精神振奋起来,抄起铁锨撩开杂草和低矮灌木丛,往公墓深处走去。
四周万籁俱寂,草丛里在飒飒作响。
看着密密麻麻的残缺坟头,周克这才理解李爱国的良苦用心。
就算是有了方位和墓穴编号,要是没有人领路的话,他们永远也找不到赵姓女子的墓穴。
“这片墓葬都是解放前埋下的,当时十室九空,没有后人祭祀,老头子我年纪大了,也只能做点清理工作。”
冯大爷说着话,用铁锨挑起一根挂在灌木上的绿色长虫,将它撂到一旁的沟渠里。
足足十几分钟,他才带着专案组的同志,走到一个坟头前。
这坟头跟周围的坟头没有任何区别,早已坍缩下去,完全被杂草灌木遮掩。
多年的荒芜使墓地石碑被杂草遮掩,火盆早已不见了踪影。
冯大爷抄起铲子,铲掉石碑旁的杂草,抬起袖子,擦去墓碑上的污泥,说道:“这里应该就是赵姓女子的墓穴了。”
话音刚落,冯大爷咦了一声:“不对啊,这土怎么是新土。”
李爱国皱皱眉头,走过去细看。
果然.
坟头上的土有翻动过的痕迹.
挖坟的人虽很仔细的掩盖,可是原本错乱生长的杂草,依然有一小部分被盖在了土壤下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