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城,吟雪居
白子画端着餐盘迈步进门,一进来就看见穿着纯白中衣的渺落赤着双足,跪坐在地上,不住翻找着什么……缕缕秀发贴在面颊、颈边,黑白分明。晶莹润泽的眸子如含秋水。
“在找什么?”
莲城地处西北,城内装饰无不带有浓浓的西域风采。比如那些珠宝黄金铸就的神佛雕像,比如屋内铺的厚厚的羊毛地毯。
因有那地毯在,白子画便先将餐盘搁在了桌上,才去捞病刚好就敢疏忽身体的渺落……妩媚娇俏的丽人猝不及防的被人用犹带体温的外袍裹住,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多作反应,便整个被人拦膝抱起了。
对此她倒也很随遇而安,主要是很习惯这样被人抱来抱去了。
俄顷,一只欺霜赛雪的藕臂从绣以莲纹的白袍中伸出,勾住了白子画的脖子。而渺落的身体仍旧往外倾斜着,目光不住四下搜寻……她还没有忘记要回答白子画的问题,“找兔子呢!”
明明记得先前有用灵力牵引着她一起的啊!按理说,无垢宫中也不至于会丢才对。
“她跟宫中侍女走了。”白子画道。
渺落就很疑惑,“跟宫女走了?”不是吧,明明前些日子听说要被她收做宠物时还不愿意的,现在居然这么快就跟人跑了?
“你确定小白是自己跟人走的吗?”渺落想想还是不太放心,“她不是被拐骗了吧?”
毕竟那小家伙长的就是很招渣啊!
“你以为无垢宫是什么地方?”白子画淡淡道,“无垢宫内侍女虽然多是有罪之人,但经由他多年教化,能入内宫服侍的,都必然是品行清白之辈……”
他把渺落抱到桌边,也不放开她了,就干脆让人坐在自己腿上,再一勺勺的给她喂粥。
渺落却一偏头避开了粥勺。盈盈美目紧盯着白子画不放。一语不发间,将意思表露的明白清楚。
白子画为她的执着略感无奈,执勺的手微微一顿道:“她终究是只成了精的妖族,哪怕如今毁了修为,无法化形。但灵智尚在,便也不是普通野兔可比……”
渺落想想也是,便张口就着白子画的手喝了口小米粥。自我安慰道:“反正本来就是打算在这为她另寻归宿的。现在她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主人也好。”
就是……可惜她还没算出来和小白兔劫运相连的对象是哪位呢!
是的,渺落现在已经看出来了:云牙的金品命格是受他人影响得来。而那命运于她却非福祉,恰是劫数。
——最近应劫的大能真多啊!
金品命格,排除人皇、魔君、异朽君(前段时间才窥过命),那就是仙界哪位上仙了……上仙之境,万劫不沾,除非凡心起……
也不晓得会是谁,被只兔子引动了心意!
会是脚下莲城的主人么?渺落想了想曾经在玉浊峰(掌门继任仪式)上有幸一晤的无垢上仙,感觉不像。
——虽然无垢其人看似温和儒雅,气息也是剔透纯净,堪称天生的风流种子。不收个三千后妃都对不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但,渺落知道,看似温和友善、平易近人的他,内心可比看似冰冷淡漠的白子画冷多了。
还是说檀梵上仙?
话说他痴心紫薰多年,搞得自己一代上仙落魄不堪。也是时候触底反弹,振作起来,开始新生(情)活(缘)了啊!而新欢旧爱难以取舍,一时半会难明己心的,也很符合命劫的套路。
就是,檀梵对紫薰的心意,和斗阑干对澜风的感情有的一拼。一生一次恋一人,理智和情感总难分,渺落想想还是觉得他不怎么像是可以移情别恋的人。
那就是东华上仙?
渺落心念至此,本能蹙眉抚上胸口。即便清楚那个和自己死对头有着同样名字的家伙,实力神通在上仙境界里只是中庸。也还是一想起这名字就生理性不适。
………………
白子画不晓得渺落大人片刻之间神思浮动飘去了哪,只见绝色佳人忽而眉目颦颦,弱态娇柔,不胜可怜。便放下碗勺,一边代她摁揉心口,一边去探她的脉息。“还难受?”
渺落道:“没有呢!”
虽然只是本尊越界离开时,为送琉夏回她哥哥身边而随意留下的一道化相身。但这化身还是比从前梵音谷里每十年一次溢散出妙义慧明境然后被东华净化一次的化相要强不少。
已称得上是个成熟的法身。
在异世充足的浊息灌溉下成功的拥有着不输于天下任何新晋上神的修为力量——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轻易的在失去本尊支持后,仅靠杀阡陌一旨诏书就能纳妖族气运为己用。并与此方天道暗中拼了几十年,成功拼赢了世界了。
但白子画这个关切的态度还是让渺落比较满意……她放松身子,娇躯温软的靠在情郎臂间,清脆嗓音婉转曼妙,“人家又不是纸作的。”
很愉快就抛下了那些或来自过往或存于眼下的其他人其他事……
白子画闻言淡淡道:“纸做的符偶,可不会被普通的风沙刮倒。”毕竟也属灵物。
渺落眸光幽幽道:“云郎这是嫌弃妾身弱质?”
六界之大,古往今来,只有重伤的修士,没有生病的仙人。但四海八荒,天魔妖鬼,各族精英,生而强大者虽比比皆是,可人既是灵气(浊息)造化,也是血肉之躯。
她的跟脚殊异,化身在构造方面,亦与本尊别无二致。身体更类同凡人而胜过于像妖魔神仙。
“不是。”白子画薄唇轻抿道,“我怎么会?”
“那就是有了?”渺落气呼呼的,才不信他。
杀阡陌从前就很嫌弃她。
天天讲她皮薄、偏科。并严重怀疑她这种人是怎么修炼到绝顶之境的。渺落就很无语的表示她这也没怎么练过,大部分是天生的。
杀阡陌的目光就很怜悯。
是的,他不羡艳她生而强大就算了,他还怜悯她:仿佛她是什么命不久矣的病人一样,甚至是街边无依无靠误入匪帮被作药童的奴隶。深沉复杂的让渺落想想就头皮发麻。
(~_~;)
“没有。”不要试图和女孩子讲道理,因为她们往往都不讲理。渺落素来随心任性。白子画很了解她,所以他也明白,现在渺落其实并不需要他解释。一味纠缠着这话题,只会惹她愈恼。
“我代你去找兔子?”白子画略作沉吟道。
他需要讨好一下渺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否则若是她这小脑瓜一转,想起了三百年前,那他就有段时间别想过好日子了。
“不要。”渺落果断拒绝,因为她刚刚忽然想到:若说六界内命格高贵的上仙,自己旁边这位才是真正的群仙首位啊!
嗯,哼唧兽为证,他也很喜欢毛绒绒!
………………
“那再为你置几套衣裙?”不知道渺落在想什么的白子画语音平静而从容。
正好,过几日莲城百宝会上,也很有几件上品法衣作为拍品……虽然那些法衣,惯来为人追捧的全方面防御力及或许会附有的其他神通术法,在白子画和渺落等人眼里都和凡间普通织物差别不大。但至少,其本身作为灵材的料,也足以防风避水,保人寒暑不侵、冬暖夏凉了。
“不要。”渺落仍是摇头拒绝。俏媚水灵的凤眸底部,却已泛起盈盈笑意。
白子画道:“先购几件成衣暂用,往后再按你心意,另挑材料,请人定制。”不知不觉中,不大不小一只描金玉碗已经空了。他便将碗勺放回餐盘处,又取了帕子,拭过渺落精致如刻的菱唇。
莺栖连理的栩栩纹绣,鲜活雅致……渺落不由心情大好,扬唇笑道:“人家要手链!”
“好。”白子画微微颔首道:“可有中意的款式?”
渺落善画。
但不同于尤爱泼墨山水的墨冰仙,更喜工笔细描。她往往会把自己一切心思灵感付诸画上:那画远远观去自然妙趣,细细赏来巧夺天工,每一幅,都很得长留炼器阁的青睐——只因那画卷都是些构造精妙完美的图纸。
但渺落本人却不太中意炼器阁里专修器道的天工弟子们。她喜欢白子画……喜欢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描绘出来,给白子画看,白子画就会给她做。
“还没想好呢!”毕竟就是一时兴起。
渺落歪头思索着什么样的手链别致又好看。纯白绸裤下,未着袜的脚丫不安分的动弹着。
被一连踩了好几下的白子画被迫松开腿。渺落玲珑小巧的玉足暴露在自由的空气中片刻。很快又被人随手捞了回去,握在掌心。
大漠白天骄阳似火,时刻处于盛夏季节。掌中女子凝脂般的脚丫也暖暖的。触手细腻温软,宛如温玉。
“要再上床歇会么?”虽然他看她这样精神的样子,是不想再歇了。
渺落果然摇头如拨浪鼓。“我要去看神佛。”
西域香火愿力一道,曾在过去盛行一时。
据本尊昔日追溯历史,遨游时光得到的信息,疑似为上古诸神为解妖神灭世之难做出的尝试之一。意在以信仰对抗恶念……
这个想法,在渺落看来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哪怕最后西域神佛都失败了,道统传到后来,枝叶繁多,经义扭曲者比比皆是。他们也都尽数陨落在妖神手下了,可,来都来了……
渺落还是打算凑近去看看。
白子画:“那就去把衣裳鞋袜穿好。”
………………
………………
话说,【数百年前】
渺落第一次开始探寻神道,还是在南海观澜城一事时……
当时,南海之滨,重重幻梦里,涉世未深的女妖被坑爹的世界伤透了心。咬牙切齿竟想出了个釜底抽薪、自毁根基的主意:在人心三毒尚未氤氲扭曲沉淀出太多浊息前先一步将贪嗔痴念汲取炼化……
又因为当时她正全心全意忙着谈情说爱,爱情的滋味酸甜苦涩皆有,纠结的她一点修炼的心思都分不出来,汲取了那些浊息后,便也不像往日一般都将其化作了自己修为。
阴差阳错、机缘巧合的,渺落发现,那些念头在除去了晦涩浊息后,剩下的纯粹念力攒多一点再压缩下,会由虚化实,变成类似灵石灵玉却无灵气属性的晶体状物质。
竹染说,那很像古籍记载中的信仰结晶。
只除了,它不由香火凝就,里面也没有信仰神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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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元山脉,紫竹林
无垢一路以观微秘法演算天机,追寻云牙的踪迹。配合莲城散布六界明里暗里的势力人手,很快锁定了云牙命断之地。
“……上仙寿辰将至……她说想寻一件珍宝为上仙庆贺……求上仙原谅,容她重回宫中……”
“我听师姐妹们谈起,此福地有异宝将出,便带她来寻……妖魔界异动频仍,韶白封山……此行只有我们……”
媚儿神色凄楚哀恸道:“……危险……她让我走……我藏起来……”
“……云牙不堪受辱,自毁了妖丹……我听见,有个清脆好听的年轻女音说,要吃了她……”说道这里,这位实际年龄也没多大,人生阅历更加乏善的仙门新秀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的旁边,还整整齐齐跪着一排别派弟子。
定睛看去,却全部都是此前曾经在此夺宝的修士。
而那些修士的旁边,俊美无俦的无垢上仙正颤着手臂捧着一具被烹饪食用过的兔尸不放。
“……绝色佳人,风华绝代。”
“兔兔那么可爱,就是该被仙子那样的美人吃的……”有几个被困的修士痴痴呢喃。
无垢终于再也难忍惊痛悲愤,“她是条命,她没犯过任何罪,没有过任何错!”
“那有如何?我辈仙门正道,斩妖除魔,天经地义。”
“为博红颜笑,何惜一兔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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