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儇听完素问仙人的话,并未立即回答。
以素问仙人为饵?
突然,他脑海里闪现了一句话,
“你听说了吗?天帝亲自发令,要对那清凉殿的小殿下有求必应呢!”
那时他刚从母亲殿内请安出来,走了很远快出天罡城了,听到几个仙侍们在悄悄议论着。在这天罡城中,谁得势谁失势,都是这些仙侍们先知道。这种话他听得多了,但是唯独这一句一直让他很是挂心。
此时,花素问一句“以她为饵”,点醒了他。
或许花素问藏在这清凉殿,并不是秘密。
或许华璎和虞瑾的偷梁换柱之计,早就被人察觉。这也可以印证,为何向来锱铢必较的天帝和伏夷,在天牢被侵入之后,没有追究封凌两家的责任,还先后派了封凌两家出去执行重要任务。
或许在花素问想自己做饵之前,自己本身就是天帝和伏夷手中的饵。想到素问仙人身份的特殊,他们谋求的或许不是花素问一人的命,还有她背后的西华山、姑射山乃至南海仙人……
想到这里,贺儇不仅有些后怕。
他们的敌人比他们想象的要强大,也要狠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贺儇看着素问仙人与她的仙龄不符的苍老面容,想到她的孤绝,和华璎所提的条件,心下两难。
“年轻人,不要再犹豫了,”花素问看着贺儇紧蹙的眉头,“既然要干大事,就要拿出点魄力来。”
贺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所想告知了素问仙人。“前辈,或许您藏在这清凉殿,并不是秘密。”
“那正好,让宴平那小子来见我。”素问仙人看的甚是豁达,若是宴平在此,那今日就是结局之日,她也不用拖着这疲惫的身子苟延残喘。“那我更不能跟楝楝一起走了,我会连累她。”素问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不论怎样,我会尽力保前辈平安。”贺儇这是答应了。
“你不必在意老婆子的命,放心大胆的去做吧。”素问仙人看着眼前的贺儇,他的眼神清亮,和宴平不一样,和伏夷也不一样。
或许,贺儇才是这天界的希望。
“只是素楝姑娘那边如何交待?”贺儇问道,“我看素楝姑娘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听贺儇的语气,倒好像是十分了解素楝一样。素问不禁抬眼看了一眼贺儇,“哦?殿下从前见过楝楝?”
“我在姑射山小住过一阵子,那时候素楝姑娘和虞神医也在。”贺儇笑着答道,他知道素问仙人是尔朱林樰的师姐,但是他没想过要将自己和尔朱之间的关系告知。可是贺儇不知道,素问仙人是何等了解自己的师妹,一般人是无法上姑射山小住的,何况还是个年轻男子。然而贺儇同样不知道,当他在提起姑射山的时候,整个脸上闪着一种温柔甜蜜的光,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这样也好。素问在心中感叹。
自己在即将离去之时,能听到这样的消息,也算能安心。只是希望这贺儇,不要像他的父兄那样断情绝义。
“如果没办法,只能骗楝楝了。”素问仙人叹了一口气。
贺儇深夜回到住所,一直在想如何确定自己的猜测。只有证实了这个猜测,他才能安心的答应素问仙人的要求,也能跟虞瑾和华璎甚至将来跟尔朱有个交代。
自从贺儇被允许从天帝的乾元殿出来后,圣母元君为了弥补这几千年的缺失,将他安排的康宁殿的侧殿,而这里也是离乾元殿最近的地方。贺儇这几日都会到正殿陪母亲用餐,璋明公主也往往在一起。第二天一早刚起床,就有人过来通传,今日早膳天帝会来,所以要稍晚一些。
这让贺儇有些意外。母亲和皇兄的关系看起来并不是很好,这中间或许有自己的因素在。但是如今这情形,他断不会将母亲推向兄长那边。而今母亲和皇兄之间似乎有和缓的迹象,这中间应该也有自己的因素在。毕竟在母亲看来,皇兄将自己“赦免”了。
同坐一桌吃饭,这是多久都没有的事情了?贺儇很是期待,他也想从皇兄那里确认,他们到底知不知道素问仙人之事。当仙娥再次通传之时,刚好撞上了要出门的贺儇。
“陛下已经来了吗?”贺儇的声音如晨光一样和煦,同样这天罡城里的仙侍们对贺儇十分亲近。
“来了,连伏夷殿下也来了。”仙娥笑着说。这康宁殿已经有多久不曾这样热闹了,她也不记得了。
“哦?”贺儇挑眉,他悄悄的凑到那仙娥耳边嘱咐了两句,仙娥从来没有靠近陌生男子这么近,何况还是如此清风朗月之人,脸一下子羞红了。她忙不迭的跑开,按照贺儇的吩咐去了。
贺儇笑笑,抖了抖新换的衣服,朝那正殿走去。还没进去,便听到伏夷的笑声。
“皇祖母气色越发好了,您看看这是什么?”
进去一看,伏夷正在献宝呢。他拿了一盒子鸽子蛋大的珍珠,光泽一流,一看便是南方深海产的银珠,千金难求。
“乖孩子,你一向有孝心。”玖容其实根本不在乎伏夷送的什么。千金难买的不是这珍珠,而是眼前这些人能尽弃前嫌坐在一起吃顿饭。
今天这顿早饭实在是过于丰盛了。
即便天帝宴平是铁石心肠,也无法决绝母亲的温暖。从前他拉不下面子来,也没有好的台阶下,也不愿意轻易放贺儇自由。如今他趁机做了好人,这也算是给他的回报吧。宴平坐在这里,看着母亲亲自夹了他喜欢的菜肴放在碗里,不知怎么就记起了这些年母亲的好。他发动叛乱骑虎难下,是母亲站出来保护他;叛乱失败之后,母亲又默许了牺牲贺儇来保他……
这顿早饭许是他宴平此生最后的温暖了吧。若是母亲知道自己此时所谋划之事,必然会反对。到时候这母子之情……
“听璋明说,人间最有福气的老人,就是四世同堂。你们要努力啊。”或许这家庭氛围太过和谐,玖容也像个人间老太太一样,开始了最朴素的唠叨。
“母亲健忘,您早就是那个有福气的人了。”贺儇笑着,他怎么会不了解母亲的心思。“您是想炽姜那孩子了吧。”早在得知素问住在清凉殿时,他就派人打听了这炽姜的来历。炽姜是伏夷的孩子,是母亲亲自救下的重孙。
“儇儿说的是,好久没见到炽姜了。”玖容也是看着宴平心情好,才说这话,她并不想挑事端。当年这对父子因为炽姜母亲的出身,差点要一尸两命,被她拦下了,还因为此事和宴平生了嫌隙。
正在这时,有仙娥来报,“炽姜小殿下来了。”
“这么巧?”玖容笑得合不拢嘴。她早就想找机会把炽姜的名分摆正,毕竟这是天界唯一的第四代。
贺儇看着那仙娥,微微点头。或许是跑的太快,那仙娥的脸红红的,待炽姜进来,便赶紧退下了。
“炽姜见过太奶奶,”炽姜的用他柔软的奶音说着严肃的话,“见过皇爷爷,见过皇叔爷爷,见过皇姑奶,见过父王。”
他小小年纪,没见过什么人,也没正经让人教习读过什么书,礼仪却十分周全,人也认得一个不差。玖容看他如此机灵,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哎哟,我的小可怜儿,到太奶奶这里来。”
然而座下的伏夷却有些不自在。要说,他是不喜欢炽姜的,也不喜欢他的母亲。当然重点是后者,对于他来说,这可以称得上是人生污点。
何况父皇还在这里。
而天帝想的却是,那素问仙人不就是住在炽姜的清凉殿里吗?这半大不小的孩子,真的能藏得住事?他原本想的是将那素问重新关起来,但是伏夷阻止了。
伏夷看起来是恨信任炽姜。
“炽姜,你一个人在清凉殿住得惯吗?”听起来这像是一个普通的爷爷关心自己的孙子。而在贺儇的眼中却是一种试探。据他所知,伏夷之所以不敢大张旗鼓的认自己唯一的孩子,有一个原因便是宴平并不认可这个孩子。
宴平最讨厌名不正言不顺生下来的孩子,就像他小时候格外讨厌玉衡一样,就像后来他只喜欢璋明,对于昭月和伏夷不闻不问一样。
“回皇爷爷,炽姜不是一个人住,是和阿彩一起住的。”炽姜吐词清楚,一句“阿彩”让宴平失去了再问下去的欲望。伏夷在一旁生怕炽姜说漏了嘴,他最了解这个父亲。原本宴平就对炽姜收留素问仙人不满,甚至怀疑他们是一伙的。要不是他加以劝阻,想让炽姜以举报素问仙人立功,可能宴平早就发难了。
贺儇坐在伏夷身边,感受到了他的紧张。他一言不发,很快吃完了饭,推说有事,便提前离开了。炽姜倒是很沉稳,他小小年纪却也觉得今日这事难免蹊跷。便一味只逗玖容开心,并不提其他的事情。其实有人来请,又见到父亲和爷爷,这不像是他们平常对待自己的态度。
然而即便炽姜年纪小,他也知道,父亲和天帝陛下对他的态度不会一日之间改变,唯一的理由便是住在那里的素问仙人。
他小小年纪,却异常冷静,即便他们已经得知素问仙人如今在清凉殿,但至少现在不能让他们看出纰漏。
炽姜吃完饭,伏夷当着玖容的面对他颇为关心,还说要亲自送他回去。离开康宁殿之后,伏夷再也忍不住,“你院中的那两个人,你不要私自放跑了,要是她们二人跑了,你的命为父也保不住。”
小小的炽姜,早知道父亲不爱他,尝过人情冷暖,看破这世间关系,却还是感到一阵酸涩。
可是他从来没打算出卖自己的朋友。
炽姜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回答,最后仰头看了看那所谓的父亲,“父亲当初也是用这种语气跟母亲说话的吗?”
伏夷愣了一下。他的心底有个地方出现了一丝裂缝,但是很快便被那满怀的野心所弥合。他想严厉呵斥这小子,却发现对着这样的孩子,对着按一双圆圆的黑色眼眸,他说不出话来。当然炽姜也没等伏夷回答,径直走了,“父亲不必送了,我向来一人来去,什么都不怕。”
伏夷看着炽姜小小的背影,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
这一切都被贺儇看在眼中,他确认,伏夷知道素问在炽姜的殿内。他也确认,伏夷并非完全冷血,对于炽姜,还有一点点怜惜。
现在必须尽快将这个确定的消息传给华璎,而在清凉殿外等待是最好不过的了。
清凉殿里,阿彩也整了丰盛的早饭。素楝和素问仙人并坐,照顾阿婆吃饭。祖孙俩又像回到了灵岛的时光,素楝还是那个在阿婆怀中撒娇的孩子。
几人吃得正欢,华璎进来了。素楝很熟练的加了碗筷,已经很熟熟练。
华璎看着这一切,有些不舍。这里好像是他的家,他心中一直期待的那几种温暖,亲情、爱情和友情,这里都有。可是,这世上美好的东西都不会留存很久。
吃过饭,华璎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阿婆,楝楝,我要跟你们商量一个事儿。”
就在刚才,贺儇找到华璎,将昨晚与素问仙人商谈的内容告知,又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天帝和伏夷早就知道素问仙人没死的事实。
他们二人或许正在谋划一个更大的阴谋。之所以素问仙人现在安然无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太过自负,认为迟早都是他们的掌中之物;而另一方面,则是伏夷多少还是顾念炽姜这父子之情,又或者是顾念玖容的感受。但是这一切都不会
贺儇说了素问仙人之策,华璎一开始不同意。但是在华璎亲自跟素问仙人商谈离开之事时,素问仙人只跟他说了一句话,“以风烛之身换天下安宁,是我最大的心愿。你就成全阿婆的这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