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自打从宫里出来之后颜白少部分的时间呆在国子学。
大部分的时间待在家里。
天气暖和的时候就在水渠边上钓鱼。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五月。
颜白也迷上了钓鱼。
但钓的不多,因为颜白有心事,全靠孩童提醒。
洛阳是长安的粮仓。
长安是京城,人口众多,密度极高。
虽然也有很多的土地,但这些土地绝大部分不属于百姓。
皇室占一部分,授勋封爵的封地是一部分。
另一部分才是百姓的土地。
庞大的官僚群体也挤在这块不大的土地上。
要知道,在隋朝在这里建立之前。
长安不过是一个五万人的军事重镇。
隋唐建立后,长安迅速变成了首都,人口突增至如今的近百万人口。
随着官僚、贵族、军队等庞大人群进驻,使得粮食供应压力山大。
(ps:隋文帝建立大兴城,也就是长安城,选址是在汉长安城东南二十里的龙首原之南,原先的都城被放弃了。)
粮食主要依赖从全国征调,征调的首要之地就是洛阳。
因此,一旦粮食供应链出现问题,长安就会出大事情。
因此,每年都需要从洛阳运粮。
李二显然是知道这个问题的。
他出自关陇,但成为皇帝之后自然不能把皇室的命运托付到关陇的手里。
久远的历史中,它们以家族的形式存在在各个地方,势力非常强大。
为了稳固政权,隋文帝和隋炀帝都不敢轻易地对这些人打压。
李二显然也明白。
李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批人会做什么,
个个都有着一个做皇帝的梦。
威胁着王朝统治的同时彼此又捆绑在一起的。
有着同荣辱的关系。
晋阳的龙兴之地就成了李二的一张手牌。
在那里,李氏的声望无人能敌,在那里,都是李氏的族人。
因此,李治就成为了李二的另一个安排。
很明显,李二的远见无人能敌,提前数年就开始布局。
禅位的消息才传出来,洛阳就有妖人出现。
随之而来的就是粮食价格的上涨。
长安的粮食也随着涨价。
颜白看似闲的无聊,其实在国子学里面,以丑奴为首的一批学子正忙的不可开交。
从一月开始,每天的粮食价格都以线形图呈现。
一旦长安粮食上涨,李治在晋阳囤积的那些粮食就开始往外放。
长安富人多,一见粮食涨,他们就囤。
然后准备在一个合适的时点卖出。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市场本身自带的功能。
可却给百骑司的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按照他们的理解,背后一定有屯粮的人。
只要找到屯粮的人顺藤摸瓜就是了。
很显然,挑事的人是熟读兵法之人,谣言散开就撤退。
百骑司的人被耍的团团转,抓了不少。
但没有一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今年的新粮出来了,百姓们开开心心地把新粮几乎全都卖了。
因为今年的粮食价格比往年高出不少。
两石粮高出一个钱。
“先生,粮食看似变化不大,但统计下来后发现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在涨价。
不对,东市劳工们的工钱却降了。”
颜白收起鱼竿,把鱼竿交给了李敬业。
望着李敬业喜滋滋地甩竿。
颜白轻轻揉搓着手上的死皮。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唉,感觉今年真的难!”
颜白一个人朝着房家走去,还没到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再走近一些,哭声就变得撕心裂肺起来。
在三日之前,房玄龄还拉着颜白一起喝酒。
说了好多话。
一想到这里,颜白心里也不免有些难受。
开国的顶梁柱,居相位二十三年而屹立不倒的房玄龄也走了。
听李厥说走的时候不痛苦。
前一刻还在看书吟哦有声。
老仆出去换了壶水的工夫人就走了。
也就片刻而已,桌上纸张上的墨迹还没干透。
李厥说,纸张上的高字只写了一半。
怕是房公在临走的时候还在想着高阳公主。
这也怕是房玄龄最后的遗憾。
在梁国公房遗直的带领下,颜白前往拜祭。
房家子嗣见有客人来拜祭,哭的声音更大了。
听的颜白心里挺不是滋味。
颜白知道其实房玄龄可以多活几年的,这是孙神仙看后说的话。
在高阳没出事之前他就已经离任了。
萧瑀前脚被贬,他后脚就请辞了。
可因为高阳,他又拖着年迈的身子走到朝堂里面去。
宰相者,宰天下,相帝王。
诸事劳心,根本就吃不消。
可不干没有办法。
高阳出了那般的事情,断了房家和皇室这条紧密的纽带。
老二房遗爱又破罐子破摔,这个家还得过下去不是么?
杜家就是例子。
心情才好些的胸口又被射了一箭。
这一次他把自己关在凌烟阁里。
时不时的传来怒吼声,时不时也传来哭泣声。
房玄龄的谥号下来了,谥号为文昭。
文是一个极好的字,昭代表着房玄龄的功绩。
容仪恭美曰昭;昭德有劳曰昭;圣闻周达曰昭;声闻宣远曰昭……
拜祭完后颜白就离开了。
房家本来就忙,自己杵在这里明显不合适。
得有身份对等的人陪着不说,还让来拜祭的宾客多行一次礼。
房公的离去,也代表着房家走向落幕的开始。
房遗直的性子太软,持家行。
但要达到他阿耶房玄龄在朝堂之上的这种地步几乎是不可能了。
先前东市斩了一妖僧之后,玄奘曾去过赵国公府邸,求见了长孙无忌。
两人讨论了很长时间的佛法。
临走时,玄奘站在台阶下对长孙无忌说:
“正所谓积德行善,远泽儿女,近泽自身。
儿女的福报,都存在父母手中。
因小果大,当父母的把好事占尽,子孙就要偿还!”
颜白之所以知道,这得多亏了窥基。
他虽然姓尉迟,但他的母亲却又和裴茹同辈,还出自一家。
所以,窥基就讲给了裴茹听。
因为这是师父讲得话,他就希望裴茹能知道这些。
以此为例,让颜家子孙福泽绵延下去。
裴茹自然把这事告诉了颜白。
颜白觉得玄奘说的很有道理。
无论是杜家,房家,还是今后的长孙家最后的结果好像都不怎么好。
丧事之后,朝堂再次热闹了起来。
没有人关心粮价的问题,倒是很关心朝堂,很多人脸上带着君子般的微笑。
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刀子,笑着拿走权力。
来济拜中书侍郎,兼弘文馆学士。
他这算是接了房玄龄的班。
不出意外,最多三年,他就会成为拜相,同中书门下三品。
韩瑗升任黄门侍郎。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是和长孙无忌站在同一条战线的。
因为他们都觉得李承乾应该固守祖宗之法。
将这盛世维持下去,而不是想着改祖宗之法。
所以,都反对李承乾的税务改革提案。
李承乾知道,但并未妥协。
所以消失三年之久的李义府出现了。
任中书舍人,兼修国史,加弘文馆学士。
房玄龄离开后空出来的权力李承乾自然也要往里面塞点人。
一国储君当面,大家也不敢太过分了。
所以,三省同意了东宫的请求。
就在大家以为颜白要重新走入朝堂担任礼部尚书的时候。
始终和李承乾站在一起的许敬宗手拿实权。
代于志宁成为新的礼部尚书,加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变化让长孙无忌觉得颇为难受。
颜白这个时候不动,等到太子上位之后就会有大动。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兵部尚书。
长孙无忌为了颜白成为礼部尚书跟很多人都通了气。
所有人都觉得颜白去礼部是真的好,也该去。
就连李晦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钓鱼。
不用担心别人说,甚至能拉着颜白一起了。
颜家传承久远,所有的大礼仪人家都清楚,甚至诸多大礼仪都是人家制定的。
而且颜白赋闲在家,就挂了一个少府监的左监职位。
没有比颜白更合适的了。
于志宁退出去了,自然就该颜白上了。
结果……
突然就变成了许敬宗?
颜白看着朝堂乐得直笑。
这次没有弹劾颜白了,两个字差点把褚遂良搞得险些辞官。
他如今没有官职,那就更肆无忌惮了。
万一再来个别的,岂不是要人命?
朝会快要结束,长孙无忌找个借口提前出大殿。
出去后转了一个弯,就在大殿的一旁阴凉处等候着。
果不其然,颜白依旧是第一个出朝堂的,比人家坐在门槛处的五品官员出来的还快。
长孙无忌摇头苦笑,这颜白散朝跑得真快,这十多年来都是最后一个到,第一个跑。
“颜郡公请留步!”
颜白一愣,笑道:“中书令,有何指教!”
长孙无忌指了指一旁:
“借一步说话!”
两人在群臣的眼里走到了一旁,沿着台阶缓缓而前。
长孙无忌看了眼四周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郡公可有眉目?”
颜白摇摇头:“难,实在是太难。”
长孙无忌抬起头看了颜白一眼,低声道:
“我这里倒是有些消息,不知郡公可愿意一听?”
“不愿意!”
长孙无忌一愣,他发觉他还是没把颜白看透。
他以为颜白就算是再不好说话也会耐心的听自己把话说完。
谁知竟然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
长孙无忌闻言摇头苦笑:“这明显是冲着太子而来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都不愿意帮一下太子么?”
颜白闻言挺直了腰杆笑道:
“太多人打着帮助别人的幌子来做事,告诉他们要不断变强,不然就会被淘汰。”
长孙无忌疑惑道:“不对么?”
“我不能说不对,我只能说我家老爷子不是这么教我的!”
长孙无忌笑道:“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听到文宗的高见?”
颜白笑道:“老爷子说,人在处于弱势低谷的时候越要谨慎谦虚。
越不能想着不断变强走上去,而是慢慢的完善自身。”
“何意?”
“潜龙勿用,后而,再,见龙在田。”
长孙无忌如遭雷击。
这个词,这个说法他头一次听闻。
他甚至觉得自己先前理解的就是错误的,颜白口中所言才是正确的。
长孙无忌虚心道:“茅塞顿开,受教了!”
颜白深吸一口气,忽然道:
“赵国公,你我一同辞去官职如何?
书院扫榻以待,愿奉你为大祭酒!”
长孙无忌望着真诚的颜白笑了笑,他知道颜白说的都是内心话。
轻轻拍了拍颜白的肩膀道,叹了口气:
“我倒是想啊,可妹妹临终之言我得帮他实现,我得帮着太子,帮着陛下。”
颜白点了点头,拱手告辞。
太极殿大门口,李承乾坐在门槛上,远处一片姹紫嫣红。
在诸多颜色里,一抹深紫走在了最前列。
李承乾伸手一指,笑道:
“义府,有没有取而代之的雄心?”
李义府普噗通跪地,惶恐道:“臣不敢!”
李承乾拍拍屁股站起身,轻轻给了李义府一脚,笑骂道:
“滚起来,我朝不兴跪拜,只跪天地父母。”
“殿下提拔臣于微末之间,就是臣的再生父母,理应跪拜!”
李承乾面露不悦,可心里却是十足的开心。
一把将李义府提起,然后拉扯着李义府官袍上的褶皱笑道:
“好好做事,莫讲这些虚头巴脑的!”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