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潮,皎月如霜。
璃阳城中的一处府院之内,小亭伴水,一袭白衣的一位老者面露忧色。
他站在亭台楼阁之中,望着池中月,像是在等着什么。
长风吹过庭院,似带起了一些风霜......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下人冲了进来,跪倒在了老者的面前。
“大人......”
老人像是带着一些忧虑,正视着冲进来的下人,开口道:“说!”
下人仰起头,四下环顾了一番,这才开口:“询问了泗水府衙,这半个月来,确实没有从濡江归来的差役!”
泗水府衙,掌管琉璃水路商运。
正是那崔姓大司空老者所掌管之府衙!
听到了下人的禀报,老者脸色一白,低头呢语着,“难道......崔大人所言都是真的?”
下人仰头看了一眼老者,想了想,一咬牙又是继续开口。
“不止如此!除了濡江城,还有千归崖、鹧湖、沥水这几个城中这半个月都没有差役传回信件!”
这几处地方都是临水,泗水府衙按说都能时不时的收到各处的差报。
但是自从半个月前的剑暮之后,仿佛便销声匿迹了一般。
若无心,区区半月也不会太过在意。
只是今日璃阳宫前的一幕,让老者心中疑虑,便遣下人去泗水府衙问了问。
而这下人也是心思细腻,查了濡江最近传回的差报,发现没有近半个月的,便又翻了翻其他地方的。
这一查,让他吓了一跳。
足足有四个城失去了半月之内的差报。
这四城都极远,但也都是近血宗!
从这四个地方以璃燕传回书信需要六日左右,哪怕从这几处来的书信也有前些日子到的,但是算上路程,也都是在半月之前送出的。
听完了下人的禀报,老者一瞬间像是苍老了不少。
他挥了挥手,摈退了下人,浑浑噩噩的坐回了亭台长椅之上。
仰头望着皎月,长发如枯叶般飞舞。
“沥水......”
他口中只是呢喃着两个字,便再无其他。
夜风长遥,老者红了眼。
沥水是他的故乡,若是崔大人今日在璃阳宫前所言都是真的,那沥水怕是......
退下的下人又走了进来,对着老者开口道:“老爷,陈大人求见。”
老者双目一颤,抬起衣袖在脸上轻抚了一阵,立刻点头。
“快请!”
下人退了下去,不多时,陈其则便走入了亭台之上。
“任大人!”
“陈大人!”
陈其则与老者互相作揖,任姓老者立刻请陈其则坐了下来。
陈其则一落座,转头看了看四下,见到并无他人在场,轻轻一挥手。
一道结界出现在了亭台四周!
“陈大人何时回的璃阳?”任姓老者见到陈其则的所行,似乎也明白了陈其则所来何事。
只是他却并未明言,反而问起了陈其则何时回到的璃阳。
陈其则望着任姓老者,“今日!”
任姓老者点了点头道:“那陈大人可曾见到今日璃阳宫外的那一幕?”
陈其则点了点头。
亭台之中似一时陷入了沉默。
沉吟半晌,任姓老者似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着陈其则不安地开口问道:“陈大人可是从千归崖归来?”
陈其则当日离开璃阳之时,曾与任姓老者提起一嘴,要去千归崖为文阁收个弟子。
陈其则去往千归崖之事,这璃阳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陈其则听着任姓老者的问题,点了点头。
“没错......”
任姓老者双目似涌现出了一丝希望,希望能在陈其则的口中听到,千归崖并无变故。
“那......”任姓老者刚一张嘴,陈其则便接过了话去。
“崔大人今日在璃阳宫前所言...”
“......都是真的!”
嗡的一声!
任姓老者身躯一晃,呆呆地望着陈其则。
陈其则回想起了千归崖下那血流成河的模样,想起了那千归崖的崩塌,想起了千归再无人归。
一时间,陈其则也是双目泛红。
“千归崖一万七千余口人......”
“活下来的...不足百人!”
他没说活下来的只有穆剑清一家,只是说了唯有不足百人逃过一劫。
他害怕此事传出,还在万里横谷之侧那城中的穆家会被灭口。
好在如今知道他去往千归崖的,只有任姓老者一人。
而那些千归崖下曾见过他的,也都已然死去了。不然若是让血宗知道从千归崖逃离的人中还有他。
他决然无法活到眼下.......
任姓老者张着嘴,落寞的靠在亭柱之上。
“我方才差人去泗水府衙查了从濡江传来的差信,并无这半月送出的!”任姓老者恍惚的开口。
陈其则一晃,“所以,濡江城也.......”
任姓老者摇了摇头,“不止是濡江!”
陈其则恍惚的望着任姓老者,任姓老者低下了头去,“还有沥水与鹧湖。”
“泗水府衙掌管运务,每月四次都会有差信传回差报。”
“可是除了千归崖与濡江城,还有沥水与鹧湖也再无差报送回!”
陈其则如同神魂遭到了重锤一般,似失声一般的呢语,“果然如他所言,绝不会只是一两个城池......”
“竟有......四城!”
长风凝露,在这璃阳城中的府院之内卷起了寒意。
这寒意如同剑暮一般,却比剑暮之中的寒意更为逼人......
剑暮之中的寒意,来自无法匹敌的诡异。
可这璃阳今夜的寒意,却来自人心......
任姓老者红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望向陈其则,“陈大人可知沥水有多少人?”
陈其则知道任姓老者故里便是沥水,却不知沥水具体多少人。
任姓老者凄婉地晃动着双肩,仰头看向了苍月。“四万人!”
“足足四万人啊!”
“加上鹧湖,四个城池百姓加起来足有十万余人......”
任姓老者那双染红的眉目,终究还是落下了泪水。
他苍老的双手颤动着,一头花白的长发抖个不停,终是失声痛哭了起来:“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又不是草木。”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的呀......”
夜风凝着霜寒,老者的花白胡须上滴落了两滴晶莹,落在了亭下的池中。
将那池中月,撕扯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