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了晚膳,宫人撤下膳食,婉儿卸了朱钗去盥洗室沐浴,李显有些忐忑地在两仪殿来回踱步,走累了又在婉儿的妆台前坐下,宫人都出去了,婉儿方才有一只碧玉簪放在妆台上还没有收好。
李显将碧玉簪捡起来,看到一旁的梳妆盒,方才采禾就是将簪子放这里的,他打开盒子,将碧玉簪放进去,刚要合上却见一截檀木,样式朴素,在一堆富丽堂皇的首饰中格外显眼。
李显疑惑地拿起木簪,玉簪花木簪,好像有点眼熟,李显仔细回想着在哪里看见过这簪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忽然之间他想起来了,婉儿最爱的就是玉簪花,这木簪他在六哥手里见过。不,那时候还不是木簪,只是一个半成品。
那时候的他时常往东宫跑,遇见了李贤在刻簪子,他拿着刻刀,小心翼翼地雕刻花瓣,那时候他还觉得奇怪,一向只知道读圣贤书的太子哥哥怎么开始做木簪了,更何况这是女儿家的东西。
李贤见他来了,慌张地将手中的木簪背在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来做什么。
李显却早忘了自己来做什么,只觉得好奇,一个劲儿追问李贤刻簪子干嘛,是送给谁的。
李贤眼里带着伤感,避而不答,匆忙地将簪子和刻刀放进抽屉里,板起脸来说他再问就出去。
李显这才作罢,可是心里还是对木簪很好奇,可惜的是,后来六哥就被废黜了,也不知道他的木簪做好了没。
这么久时间过去了,他早忘了这件事,可今日突然见到这支木簪,他又想起了婉儿跟他辞行那天,她也是戴着这支木簪。
原来,六哥是给婉儿做的木簪,这支木簪她居然收了二十年,细心呵护,没有一丝瑕疵。
想明白了这一切,他愣在当场。手颤抖着,方才的欢喜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颓败嫉妒和不甘,心里五味杂陈,他难以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手中的木簪啪嗒落在妆台上。
他怎么能忘了,婉儿心里只有六哥,即使她心甘情愿入宫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方才他是被高兴冲昏了头脑,可现在细想才知道她今日有多反常,再想想最近自己一直在甘露殿,他瞬间明白了一切,心里的悲戚油然而生。
“陛下,你怎么了”婉儿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只见婉儿穿着寝衣,头发湿漉漉的,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李显口中苦涩,他难受,难道她就不难受吗?现在的结果是他早就知道他,他又怎么能怪她。
他摇了摇头,苦笑“没事”
婉儿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又见妆台上的木簪,瞬间明白过来,颔首道“陛下去洗漱吧”
她说完转头不再看李显,等李显走后才将木簪捡起来,怜惜地看了看,见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将簪子放进妆盒里。
李显出来的时候婉儿已经睡下了,只是长发还没完全干,他看了一眼妆台,木簪果然被她收好了,他叹气,上榻喊她“头发没干,睡了会头疼的”
婉儿其实没睡着,只是担心李显找她问木簪的事,这才早早睡下,闻言只好睁开眼,起身走到铜炉旁,铜炉下的炭还没有熄灭,她坐在一旁烘烤长发,暖洋洋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说话,李显在床榻旁坐着,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看得久了婉儿有些沉不住气,她自觉理亏,沉声说“陛下若是介意,婉儿可以出宫”
她本来是想在宫里牵制韦后的,但现在李显也知道她没有放下过去了,而她也没办法违心地骗他。他作为一个皇帝应该介意的,她觉得无可厚非,所以自请出宫是她唯一的办法。
谁知她才说完李显腾地站起来“你就不能骗骗朕!”
婉儿回眸看他“陛下都看见了,骗终究是骗,当不得真,婉儿也不想骗你”
李显眼底泛起泪花,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倾尽所有了,可依旧不能动摇六哥分毫“为什么?六哥就那么好吗?他已经薨逝二十年了,你还不能放下吗?”
放下?婉儿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她从未想过放下或者不放,李贤对于她来说,是良师益友,是年少时的怦然心动和爱意最汹涌时的戛然而止。有无尽的美好和无尽的遗憾,在和李贤的那段情谊中,她一直出不去,不仅仅是因为李贤对她好,更多的还有她的愧疚。
爱恋、遗憾、不甘、愧疚种种情感糅杂在一起,让她一直忘不了,不是她说放下就放下的,李贤仿佛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忘不了。
婉儿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对李贤的情感,只低声说“对不起”
李显身侧手颤抖着,抬手拭泪,转身上榻躺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他没有再深究,知道又如何,他早就知道,还不是坚持让她入宫,现在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的更多了。可要让他再选一次,他依旧会纳她入宫,从未后悔,以前不悔,现在不悔,以后也不悔。
婉儿见他闭着眼睛,没有再说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长发已经干了,她起身在李显身侧躺下,才躺下就被李显紧紧抱住,他埋首在她颈间,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玉簪花香,声音颤抖“婉儿,在你心里朕算什么?”
婉儿听着他的声音,不忍伤害他“婉儿已经是陛下的昭容了”
她已经入宫,就算是名义上的,以后在史书之上,族谱之中,她都是皇家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
她的话提醒了李显,他忽然心里好受了一点,不再说话。
但他却一直没睡着,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才起身,眼底都是疲惫。
他才出内室,冯公公就被他的样子惊到了“陛下这是一夜未眠?”
李显知道他是想多了,恼怒地瞪他一眼,冯公公忙闭嘴,专心给他穿戴。
婉儿也没睡好,方才李显松开她起身,她就醒了,此刻已经穿戴整齐,为了遮掩疲态,上了淡妆,从内室出来。
李显刚要出门就见婉儿出来了,眼眸闪烁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伸手给她“走吧”
婉儿犹豫片刻,覆上李显的手,任他牵着自己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