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骁南上楼去了,林秋也走了。
企鹅大楼一层大厅里虽然人来人往,但却没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郝思佳又坐回沙发上,望着大厅中央那个极简科技风格的巨型吊灯发呆。
人生的许多大事总在不经意之间发生,看似令人毫无准备,其实是生活早已蓄谋已久。
她拿起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很快接了。
“猪肉婆,”郝思佳说,“最近身体可好?有没有跟小婶嘴碎?猪肉郝最近打牌战绩如何?”
妈妈那边人声嘈杂,不时传来远处讨价还价的声音,“别提那个赌棍,每天把半扇猪肉拉来,卸完肉就走了,也不帮我看摊,每天输五十。还有我现在哪敢跟你小婶嘴碎哟,上次被你训得连亲女儿都不认识了,不敢了,我也怕影响郝思怡学习。我身体好着呢,你见过卖猪肉的身体不好的?”
她语速很快,连珠炮一样条理清晰地回答完了郝思佳的三个问题。
爸妈是失地农民,因为爸爸是个有名的杀猪匠,后来就在镇上的集市找了个摊位卖猪肉。
可惜爸爸身为大哥,却天生懒散,每天早上把半扇还冒着热气的死猪用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哪都响的面包车拉到摊位上,庖丁解牛一样把肉给老妈下好,就会回家睡回笼觉,然后喝早酒。
中午吃就着猪下水和菜叶子番茄啥的,吃一盆郝氏酱油拌饭,下午开始打牌,晚饭后继续打牌,凌晨三点起来,去屠宰场等猪,二十年如一日,循环往复。
前年郝思佳说给他买个好点的车,陪着他去城里的4S店看车。
结果女儿想给他弄个气派的中大型SUV,他嫌贵,嘴上乐呵呵地跟打扮时尚的销售小姐说这车真不错,就是乡下路不好开。
随便人家怎么用话术,他就一句话,哎呀我们那的路,这种车不好开,
郝思佳自然也看出来他是什么心思,最后领着他去看廉价车型,这才选了一辆国产的自吸SUV,落地价八万八。
新车提回去的第二天凌晨,就又开去拉猪了。
倒是保养的时候细心得很,毕竟,那可是亲女儿给买的车。
“我说女儿,你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郝思佳笑了笑说,“我找了个对象。”
妈妈一听就变得很兴奋,“哎哟,我的郝思佳终于找对象了啦。哪里人?多大了?”
郝思佳眼前就浮现起她在猪肉摊前跟人吹牛时,圆滚滚的身材眉飞色舞的样子。
老妈胖,老爸壮,她自己倒出落成一个瘦高个,还是隔代遗传比较强大。
“就冬港人,在游戏公司当制作人,二十六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妈妈的兴奋劲一下就消退了,“冬港本地人能看上你啊?唉算了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别被人骗了。”
“可是我就是喜欢啊。”
“是是是,你喜欢,”妈妈也没有反对,“上次那个大学里的你也说喜欢。唉,我听说冬港人不好伺候,你要是嫁过去,被婆家欺负了都找不到人撑腰。”
“谁欺负谁呀?”
“我管不着你,”妈妈说,“从小就野,你本事大,跟娱乐公司里帅哥美女见多了?眼光都高到这种程度了?你高中都没读完呢。”
这时候,电话里传来陌生人的声音,“老板,你这里脊多少钱一斤。”
妈妈马上把她扔在了一边,去答客人的话了,“嗨呀,今天这里脊漂亮的,十八。”
“那就这一坨吧。”
“好嘞。”
接着就是猪肉扔在秤盘上的一声闷响,嗯,这里脊肉很瓷实。
“二十三。”
客人那边正在扫码付钱,又马上有人来问五花肉,生意就这样,闲的时候闲死,来的时候一股脑儿一起上,闲的时候愁挣不到钱,忙的时候又可惜了钱没挣完。
老妈到这儿还不忘了拿起电话跟她说,“不跟你说了,你不要被欺负就行!就这样,你要能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最好。”
说完不等郝思佳回答,就把电话挂了。
口是心非,郝思佳脸上浮出几分幸福的神色,忽然感觉生活又有了新的意义。
过了一会儿,妈妈好像忙完了,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你记住了,不要随便和男人睡觉。”
“那我喜欢啊,我想睡怎么办?”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小混蛋出来?算了算了,你们这代人思想开放,我管不着你,不过,你要是肚子里死了孩子,我不说话,你看你爹来不来卸你两条腿!还有,你有多少钱花多少钱,不准钓男人,你要是钱不够花,就别往家里转了。”
“我就逗逗你。你放心嘛,我跟那些烂货不一样。再说,我都二十五了,还没碰过几次男人,亏死了。”
“那是你眼光高,自找的。不说了,就这样。”
“好。”
猪肉婆从来不会用什么书面的话跟她谈论这些事情。
男女之间就那点儿事,她十二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不过那是一次机缘巧合。
那天三伯带着她和郝思怡上山去玩,回来的时候路过一片玉米地,她就听见玉米地里有响动。
她还以为是野猪来了,因为她听见女人的惨叫声,拉着三伯就要去救人。那片玉米地并不大,走出去几步,她就看见了那男女办事的场面。
三伯赶紧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拽住,她则又立刻把郝思怡的眼睛给蒙住,三人悄悄撤退。
当天晚上老妈就对她进行了一整夜的谆谆教诲……
这件事情对她的影响很大,原来一个女的人前矜持无比,人后还可以这样。
原来一个女的只要长得漂亮,对男人来说贞操可以拿去喂狗。
原来一个女的年轻漂亮就是巨大的本钱。
原来一个女的两腿一劈叉,啥男人都有。
然后老妈跟她说,以上这些想法都是不对的,老妈没有什么大道理,她的中心思想很简单——
人要重感情,看得长远一点,女人也不要想着钓这个男的钓那个男的。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得靠自己,要建立稳固家庭生儿育女,才是正确的。
虽然猪肉婆说不出来重情重义到底哪点比水性杨花正确……
那个在十二岁那年给她上演男女情事的女人在镇上名声很一般,但是她长得漂亮,心思又活泛。
后来她在路边开了一家饭店,跟了一个货车司机,这个司机开了几年车不开了,在城里的物流园搞了一个信息部,她就跟着男人去城里的物流园看信息部。
又过了几年,信息部发展成了一个物流公司,女人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帮他管着十几台半挂,又在城里买了四套房子。
镇上不少人都会去巴结她,尊称她为肖老板。
那年,郝思佳和一群‘姐妹’们来冬港,她们或多或少也都了解肖老板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不过她们决定学习肖老板的前半部分。
郝思佳觉得她的风流和她后来的飞黄腾达没有必然联系,她的飞黄腾达是因为她活泛,或者还有长得漂亮的因素。
于是她告别了那些‘姐妹’,决定学习肖老板的活泛。
十九的时候喜欢那个小演员,全身心地支持他,最后除了体会了若干次人间极乐以外什么也没有换来,后来在争吵之中,她觉得那欢愉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在黎筠的建议下,她把那个小演员甩了,自己走自己的路。
前任她曾经也喜欢过,但是那时候她的心境已经成熟了很多,很容易就看出来这个人对她并不是真心,拒绝了他几次开房过夜的要求之后,很果断地和他结束了。
爱情是什么?那么多年了她也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定义。
想照顾他,也想被他照顾;
想看着他工作,也想被他看着工作;
想跟他说一些自己生活中的趣事,也想听他说他的趣事;
想和他拉着手,想抱着他,想和他偎在一起睡觉,甚至还会想到和他一起生孩子……
想到这儿她都觉得有些好笑,想得太远了。
她想到的爱情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她也知道有些人想到的爱情只有爱情,她和猪肉婆一样,都觉得那是不对的,虽然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兰骁南是和几个男女同事、还有黄钰欣一起出的电梯,然后他们就看见一个挑染着几缕紫色头发,留着齐刘海和蓝色指甲的高个女子抱着双臂站在电梯门前不远处,正冲着兰制作人微笑。
然后兰骁南走了上去。
那女子就很大方地张开了抱着的双臂,因为他俩此时的高度都差不多,在众人看来,也不好说是谁抱住了谁。
大家觉得好像是女的要主动一点。
“这女的谁呀?”有个女策划问。
“看不出来吗?”黄钰欣说,“他女朋友呗。”
“哎哟,兰制作居然喜欢这样的,这身装束,干啥的?有正经工作吗?怎么感觉像技师?”
黄钰欣嘴一撇,对那几个女的高高在上的态度有点不爽,心想人家爱找啥样的找啥样的,碍着你们了?
她没解释。
兰骁南自己拉着郝思佳的手走过来说,“大家好,这是我女朋友郝思佳,在星虹娱乐做经纪人的。”
说完他又觉得这个介绍不够厉害,但又不能提江雪,郝思佳洞穿了他的心思,微笑着没说话。
片刻之后兰骁南补充道,“音速少女知道吧,她是音速少女的经纪人。”
“哇哦,”黄钰欣带头捧场。
“大家好,”郝思佳欠了下身,“我是郝思佳,以后可以叫我小佳,还请多指教。”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稳重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