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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节,白沙岛的木棉树也开花了。

林秋旁若无人地盘腿席地而坐,正拿着彩铅在描绘眼前那棵一树红花的挺拔木棉。

这个时节,也是岛上游客人来人往的时候。

平日里还好,今天这个场面,江雪实在也是不敢陪着他坐在公园的石板上,于是自己躲到一边的长椅上去坐着,拿手机拍他了。

还把他那个正经作画的样子发了一条朋友圈,获得一片赞。

这一株木棉,他画得格外慢。

“岛上能画的那么多,你为什么偏要画木棉?”

“送你。”

江雪仔细看着手里的画,“构图似乎有点问题,木棉怎么在一边?”

“故意的。”林秋说,“艺术家的事,你少问。”

“好好好,”江雪撇撇嘴,“我不问了行吧。”

“走吧,”林秋把东西收进包里,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差不多该吃午饭了,饿了。”

两人同回,老公沉默不语。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诗句很好,可惜蓝星没有,林秋也不愿意背出来给她听,只好给她画了一棵显得有些孤独的木棉树。

江雪一路上都端详着他的画,后来她在滨海的步道上问,“这木棉旁边是不是缺了什么?”

林秋一只手拉着她走,眼睛却看着正前方,平平静静地说了两个字,“缺我。”

她疑惑,又看了半天,恰好前面不远处又是一棵木棉立在那儿,高大而粗壮,红色花冠迎着海风微微摇曳。

这小岛上的许多草木她都记得,这棵树她也记得,无论风吹雨打,一直朝着天空生长。

她忽然懂了他的心意,“原来我是木棉。”

林秋稍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然后点了点头,“嗯。”

这次陪着老婆来瑞澜,林秋也有自己的打算。

小佳说的话不错,袁家两兄妹能单独约见自己,也说明这事非同小可。

两条路摆在自己的面前,要么拉着老婆跑路,下半辈子美女相伴,在蓝星妥妥帖帖地度过余生。

甚至可以利用她的赤诚相待,争名夺利,等她年华不再,又换一副嘴脸冷漠待她,自己的父母不就是那个样子的吗?

很多亲戚也是那个样子的。

要么,理解并且帮她担负起那些压在她身上的豪门家事,做个别人眼中的老实人,傻子,软饭男。

他知道江雪是会跟着自己走的,但她的内心也会被撕扯着,所以他其实清楚自己的内心是不会选择第一个选项的。

他的内心世界只会说,生命只在于自己做了什么,不在于别人说了什么。

江雪拽了一下他,“你能不能慢一点啊,我脚有点疼。”

林秋停了下来,边上有个观景台,没有游客,于是两个人就走了过去,面对着起伏的碧蓝大海站着。

“你们蓝星,真的很漂亮。”

“你确定不是爱屋及乌?”

林秋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混合了淡淡海腥味和花草清香的空气。

捏着江雪的柔软细腻的手,他望着大海缓缓说道,“我确定,而且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美好的人。她坚强、独立、勇敢而且有主见,温柔的时候像平静的湖水,俏皮的时候像四月的和风。她从来不对我施加影响,只希望我能按照自己的理想走下去。”

之后他把江雪搂到自己怀里,“我真的很爱你。”

一番话把江雪说得眼眸闪动,女人最听不得情人讲情话,听了就得现出原形,千年寒冰也得化成一滩温水。

她耳朵贴在林秋的心口上,发现他的心跳快了很多。

“好了啊,”江雪柔声说,“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啊?要是换别人照顾一个随时啃人拆家的躁郁症患者,几天就不耐烦了吧?怪不得你要说木棉花的旁边缺你,你不也是一样的希望我好好的吗?好了好了,我的好秋哥,你是有心事,咱就在这儿说,好吗?”

林秋抓着她肩膀把她推开,笑道,“你这么小只,怎么次次说话都是这么强大的气场。”

江雪莞尔,刮了下他的鼻子,“你自己画成这样的呗。”

然后两个人又拉着十字扣朝着大海站着了。

林秋说,“咱俩不要互藏心事了吧?夫妻有事要商量,虽然心里都是想着为了对方好,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搞出什么不好收拾的场面来。”

“好。”江雪不假思索,“老公说得对,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你先说。”

“我最近收拾你的画稿,就发现你的心绪不平静。我想自己处理家事,不想影响你,如果处理不好,我就……”

“就什么?”

江雪咬了咬牙,“如果处理不好,踏踏实实给你当林家的媳妇儿好了!反正国内都这样。”

“国内大都是小门小户,和你一样吗?”林秋一撇嘴,“你家里除了对你不好的,也还有对你好的。比如哥嫂,或者还有一些我没见过的亲戚。

知道你身上有责任,我倒是孤寡人一个无所谓,你不一样。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是槟城的米瑞澜的饭一口一口喂大的。”

林秋的一番话让江雪沉默了好一会儿,心里就是两边拉扯,又是心疼他,又是放不下,“家里的事情,有时候由不得自己的。”

江雪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我们祖家有个规矩,如果有赘婿进门,那就算招赘婿的女儿分家独立,自成一户,家族议事的时候就有一票。

当然,也要看地位,钱、权或者影响力。以前种地、打仗、出海要靠男人。

现在时代进步了,女人也能开拖拉机种地了,不过本家里有能力的女儿要是招来了赘婿,证明女儿家有能耐,所以这个规矩至今还在。”

她撑着护栏轻轻笑了笑,那笑容,三分的骄傲三分的戏谑,剩下的四分,是对于命运的无奈。

“你老婆不才,如果分家自立,够资格上本房议事桌,和爸爸平起平坐。哥哥让我回去参加四妹婚礼时我就猜到了,这应该就是我干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之后,暂时没有被住逐出宗祠的原因。”

海潮起伏之间,她忽然目光灼灼,“有族规在前,你我又还没有拜过祠堂祖先,到底是我嫁出来给你做林江氏,还是招你回去当赘婿,就还没有定。所以几个头家试探着想拉拢我,那不就是明摆着要我招你进门当赘婿吗?可若不是你,我哪能活到现在呢?”

在这海天之间,她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唇,然后忽然笃定地说,“我也不想左右摇摆了,到时候不管怎么样,我在祖宗面前嫁给你就是,我跟你走。”

这是她的决定,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个观景台面向着南边,远方传来悠长的汽笛声,一艘白色游轮点缀在碧蓝大海上缓缓远去,船的上方似乎有一群海鸥在盘旋。

林秋时常觉得这是一个梦中的世界,但每一天又都依傍着江雪真实的体温睡去,依傍着她的体温醒来。

她会笑、会哭、会俏皮、会稳重、会拆家、会咬人,还会把自己的才华唱给所有人听。

不管是在小佳面前,还是在夏玲,陈妮大雷子这帮朋友面前,她都像是这和煦的四月天。

世界给了她很多痛,她却报之以歌。

她那个看似柔弱的身体里,却住着一个西西弗斯一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