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已完全消沉,像丢了魂儿,天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
她妈妈急得直跺脚:“到底怎么了?小山,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我难以启齿:“阿姨,是我对不起梦蝶……”
“到底什么事啊?”
“我……”
阿姨的眼泪一下流出来:“小山,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从高中和你谈恋爱,一心一意对你,我和她爸其实不太赞成你俩的事儿,可她自己愿意,我们也没办法!我们从没图过你什么,就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可你看看,自从你们毕业,你是一出接着一出,好日子你没给她,天天提心吊胆,你就算不能给她幸福,你也不能害我女儿啊?”
我无言以对,阿姨说的对,我没法反驳。
“小山啊,我知道你耿直,是个好孩子,但你好好想想吧,我觉得……你们不太合适!”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沉默了许久,说:“阿姨,我知道了,您说的话,我听进去了。”
阿姨突然抓住我的手:“给我女儿一条生路吧,算阿姨求你了!行吗?”
我转身出屋了。
停职期结束了,魏勇军官复原职,继续上班。
而我,暂作休假处理。
这是万所长和我二叔商量的结果,我这个状态,不适合复职,甚至他们有点害怕,不知我还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休假在家,有家人陪着,还安分些。
我失去了爱情,只剩亲情。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一直是个连体人,突然,另一半被劈掉了,你六神无主。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尚能吟诗作句,以慰胸怀,而我,没那个才情,只能绝望地思念梦蝶。
思念往昔的一幕幕,从高中到大学,想得心碎,想得痛不欲生,我很想见她,可我没资格,没胆量,我已和她暂时分手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啊。
一夜,我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仰天怒吼:“老天啊,你弄死我吧!”
浩渺苍穹,暗黑无际,天高地迥,无一应声。
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而我的人生,已悲惨彷徨。
我给恩师打了电话,电话中,我泣不成声:“师父啊,我到难处了,我想了您了,我想您了!”
我师父许长印专门从天津赶回来,看望了我一次。
当师父出现我面前时,我急不可耐地跑过去,单腿下跪:“师父——”
他拍着我的后背:“好了,好了,起来,起来。”
晚上,我们爷儿俩喝了点酒,在他那那间老宅的院子里,他突然问我:“小山,还记得你八岁时,在这个院子里,我第一次教你功夫的情景吗?”
我说:“记得!”
“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吗?”
我一时懵懂:“我……忘了。”
他笑了:“你说你将来要当大侠!那时你才八岁,那个天真,那个好玩。”
我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
“什么是大侠?”
我说:“斩奸除恶!”
他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虽千难万险,绝不回头!顺境,一路高歌,逆境,百折不回!天地可鉴,日月昭昭,你就对着老天说话,你做错什么了吗?”
我大吼:“没错!”
“没错你怕什么?”
“我不怕!”
“来!陪师父走上几趟拳!”
“好!”
师父一拳打过来:“拳比腿好用!”
我立马接招:“灵活好上手!”
师父一脚踢过来:“腿动身不动!”
我答道:“犹如掉砣称!”
师父身子一挺:“身动腿不动!”
我答道:“纯粹去送命!”
他说:“下撩会阴上击肺!”
我说:“一击风府夺人魂!”
他一扭身:“顶劲撤劲要琢磨!”
我说:“蛮力干不过门转轴!”
“身形如果似合叶!”
“何愁好汉不争功!”
“人体骨骼二百多!”
“要害全在关节脱!”
“任你还有神仙计!”
“一锁喉咙难逃脱!”
他说的全是形意拳谱,当年他教给我的口诀。
师父收了势:“明白了吗?”
我愣了:“明白什么?”
“人这一辈子,其实是在跟自己较劲!”
我一愣。
师父悲悯地说:“我已经活了一个甲子了,有些事,想明白了,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带着使命来的,哪怕婴儿早产猝死,也是为了还一报!师父无能,一辈子平庸,不如你折腾得大,你就是为斩奸除恶而来的,恶人就在眼前,这不正是你施展抱负的时候吗?魔鬼不会温柔,面目狰狞才是它的本质,你怕了?”
我大声说:“我不怕!”
“凡所有相!”师父大吼。
我说:“皆是虚妄!”
师父又说:“若见诸相非相!”
我答道:“即见如来!”
这四句是师父的座右铭,取自《金刚经》。
“红男绿女,皆是虚妄,受想行识,亦复如此!”师父叹道,“我前四十年,为情所困,如今活了大半辈子,我看透了。”
“师父?”
“你不就是漏了个屁股吗?从娘胎里出来,哪个不是赤身裸体?百年之后,一把火烧成灰烬,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可……师父,我怕那影像发到网上去,受万人指点!”
“无心作恶,虽恶不罚,有心为善,虽善不赏!又不是你自己故意发上去的,你怕什么?你是中了奸计,该受报应的是那些恶人!”
我点点头,感觉貌似有道理。
师父又补充说:“再说了,对方也不一定就发上去了,你这是预支烦恼!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就先崩了,这哪儿行?”
我恍然大悟:“师父,您的境界好像……提高了!”
“没什么境界!就是年纪大了,想通了一些事儿而已。”
“师父,我没那么难受了!”
“打起精神来,做该做的事儿!”
“放心吧,师父!”
师父突然一脸严肃:“别蛮干!要动脑子!吃一堑,长一智!别在同一条阴沟里翻两次船!”
“明白!”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身功夫是师父所传,关键时刻,还是他让我起死回生。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两年前已皈依佛门、修习禅宗,其实他之前就很喜欢看佛学方面的书籍,我小时候,他经常给我讲禅宗故事,如今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居士。
他曾说过:“禅武医是合体的,由武入医,由医入禅,通过练武,可知经络,通过经络可知三脉七轮,武功就是修行,身体就是房子,如果你小子造化够深,你一定能体味到!”
那一夜,我复活了。
人,最重要的是放下思想包袱,轻装上阵,才能开辟新的人生。
否则,能把自己困死。
爱情丢失了,我再夺回来!
办案失败了,我再重新来过!
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甜!
休假的日子真难熬,所里一弄就给我弄了半年,我如果想重新上岗,得等到2003年了。
这段时间,我不能闲着,练武、复习刑侦学、刑法学。
魏勇军频频来找我吃饭,谈心,他怕我疯了,怕我想不开,怕我走极端。
我知道这都是万所长的主意,当然也是我和魏勇军的兄弟情。
每次吃饭,酒入半酣,我就会怅然落泪。
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
我妈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好受些,但你不能怂,你还爱梦蝶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我一辈子放不下她!”
“那就大胆去追!追上了,是你的福分,追不上,问心无愧!”
我发现我妈妈还是很厉害的,难怪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在我踌躇不定的时刻,她总是能给我吃一颗定心丸,让我找到航向,找到灯塔。
后来,我每天都去梦蝶家,去探望梦蝶。
尽管叔叔阿姨,一脸冷漠,但我还是十分礼貌,带了我妈妈包的饺子、炖的鲤鱼,打开饭盒,喂梦蝶吃。
梦蝶一开始不吃。
我就举着筷子站在她面前,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
她终于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先去体检吧!”
我都没听明白:“什么?”
“你去体检,梅毒、艾滋,所有传染病,给我查一遍!”
我一下明白了:“好!明天我就去医院!”
梦蝶这样想是对的。
尽管王洁说自己没有传染病,可她毕竟在那种地方上班,当晚我和王洁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采取保护措施,我更不知道。
万一中招了,那就麻烦了。
想到这儿,我头皮发麻,冷汗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