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幼郎说得口干舌燥,咕噜几声喝下一杯茶,正打算继续说,却看见胥荣走进船舱。
胥荣环顾几人,笑道,“天才方亮,几位便坐在一起,想必那本手札十分好看!”未等旁人说话,忽见老东西不在,不免一问,“老东西呢?他真的走了吗?”
“昨晚回来,他已向我道别,”岑绍衣袂一甩,说道,“方才几位,还在说他不辞而别不当朋友!但那灵物何等名贵?换成谁,也会心疼。高流,坏得很呐!”
葛萝苦笑,“那灵物攫取琞璧之灵打造,当年成祖皇帝倾尽国力,花费几十年时间也才精炼九百多斤琞璧,怎不贵重?老东西被高流这么一勒索,怕是心都碎了!”
“那个灵物是个防身宝贝,是宝贝便会有人觊觎,老东西年迈老弱,又不是炼士,将那宝物带在身上,反而容易招祸,这本是防身的宝贝,要是适得其反,岂不成了凶物?”胥荣思绪忽转,连想到一件事情,顿时心怵,“昨晚去半仙居的时候,我却听说,游氏有个家臣被杀!”
岑绍为之一振,“谁?谁被杀了?”
胥荣摇头,“不知,路上听闻,不曾打听。”
一提游氏,岑绍心里便想到玄器。好奇之下,派岑南前去打探。虽说岑南脚步轻盈,回命很快,可是他有些等不及的意味,似乎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进而失神,若有所思。
根据《开元手札》记载,炼因子的同伴并非须弥蚺一人,除此之外,还有五位天师,那五位天师时运不齐,履行使命的途中不幸罹难,遂化作五枚魂珠。
方才读书时,岑绍亦有疑惑,究竟什么使命那般艰巨?竟折损五位天师。甚至炼因子和须弥蚺也遭重创,天底下究竟有什么凶险能把七位天师逼至五死两伤的境地?
不管如何,炼因子搜集天外陨石的用意,确实是为了打造魂冢,只为安置故人。
根据《开元手札》的记载,炼因子临终之时,紧急托付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保卫禁土安宁,第二件则是打造魂冢安置故人。
第一件遗命,玄机城视为信条,仍在奉行;第二件遗命,禹冶子早已完成。
魂冢便是玄器,此乃灵柩,本无固定形态,禹冶子念及师恩,故而打造的第一件魂冢,乃是注入炼因子魂灵的“炼因石”,——引喻炼道之基石。
相传禹冶子一共浇铸七件玄器,炼因石为第一件,继此之后,又铸“屠龙斩”、“姬濉剑”、“琅琊杵”、“邢戗钺”、“蜃夭铃”,以及“瞿考琴”。
这些玄器里面,有的看似兵器,意为天师们的魂灵不可亵渎,冠以利器之形,教人敬畏;有的形似乐器,乃是根据魂灵生前的喜好而塑。
这七件玄器中沉睡的魂灵,只有瞿考是九州炼士,所以除了瞿考琴归属化内玄器之外,另外的六件玄器,因栖息着化外天师的魂灵,故而所属化外玄器。
玄器确实可以通灵,根据《开元手札》记载,炼因石打造之后,很快便是出现了一位通灵者,这个通灵者不是别人,正是成祖皇帝。
炼因石形如鹅卵,只有一个巴掌大小,恁谁也没料到,成祖皇帝握在手中,竟可以改变大小,甚至还能融入体内,有如法象般随意祭出。此为通灵之兆。有人揣测,这是炼因子的残念相托,寄予重望。
成祖皇帝通灵炼因石,应是天大的机缘。孰料,他随后竟想凭借《大修真》之口诀炼化炼因石熬成丹药,如此欺师灭祖的想法天地不容。
《开元手札》之尾,记录了成祖皇帝的死因。
炼因子圆寂之前,曾对玄机城的列位徒弟交代,务必整肃禁土,凡有炼士兴祸作乱,无论是何名色,必须戮力铲除。炼因子死后,成祖皇帝因通灵炼因石,加至国君身份,一直号令玄机城。却在开元八十四年病重无方之时,妄想利用夺人之法炼化炼因石。在此之下,龙昊率领玄机城一干炼士,闯入皇宫夺走炼因石,而成祖皇帝亦在此时被龙昊所弑杀。
此后,大羲国再也没有新君继位……
看了《开元手札》,岑绍百感交集,思绪万千,忧喜重重,不去说忧,喜的是,——得知有人通灵玄器,这让平生之夙愿看到了希望。
自从来到上阳郡,岑绍的心思变得沉重,舱内几人不外乎赏花来的,看他事务繁多,接下来还有生意要张罗,定然没有时间寻欢作乐,加之老东西辞行,作出“不损友”的表率,正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来日亦可相聚,于是纷纷告辞。
朋友们要走,且去意坚定,岑绍不便强留,遂一一道别,独领船队发往别地。
上阳郡共有七个县,东境水路分有两条大河、一方渊潭:对接长江的乃是旦河,天水渊居中,弘河最长。
上阳水路南北一线,由南向北,行至天水渊便是桃花县;此后转上弘河,沿途经过南冈县、大泽县、潼窑县,接着就到达郡治上阳;再往后,分别途径长崎县、水觥县,尽头以泷川县是终。
整条水路途径之地,乃上阳沟壑之地,地势极低。
许多年前,“两河一渊”还未存在时,每年只要雨季来临,那铺天盖地的洪水犹如天河决圮席卷上阳,几乎看不见一块净土,但凡落户的百姓只能盘簇山头,生活较为原始。
汉州初定的时候,四象门门主朱璋高登王位,为了巩固统治,论功敕封七个公爵,各赐一郡作为封土,其中东方弘功勋最大,便想把汉州最大的马原郡相赐。
马原郡地大物博,人口兴旺,自古都是兵家必争的肥肉,而四象门麾下的那些氏族,做梦都想得到马原郡。东方弘心思细腻,不想立于众矢之的,又觉上阳郡积苦良多,更需妥善治理,便索要上阳郡作为封地。
朱璋震惊之余,深知东方弘所想,遂让他如愿以偿。
东方弘领了上阳郡以后,立即颁布政令,志在半年之内斩锄水患。
这本是个安抚百姓的政令,却没想到,政令一出,大批百姓举家逃亡,这让人口本来就少的上阳郡陷入窘境。
东方弘不解,感到郁闷而又愁苦。
罗澜见此,笑他是个莽夫,“为民谋福乃是好事,但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遥想羲皇也曾有过治水的先例,据说前后花费九年光景,不仅耗费钱财无数,还累死劳民数十万之多,你要在半年根除水患,哪个百姓听了敢留?”
听完,东方弘的愁色遽散,哈哈大笑,“原来百姓误会了我!”
此后,他也不阻止百姓逃亡,只将兵府一干兵侍调来上阳郡,意思是与民秋毫无犯,此工程由修炼者一并包揽。
以修炼者之力兴修水利,确实可以事半功倍,然而前所未闻,堪称奇闻。当时身为兵府副都督的朱旦得知此事,顿时大笑不止,说道,“修炼者何等身份?天下炼士全都自命不凡,高人一等,怎肯屈身当作苦力?何况兴修水利,不在职责之内,岂会听调?”
未几,果真有半数兵侍离去。
东方弘计划开挖三条大河,两条引水,一条蓄水,那些兵侍们一走,丧失一半劳力,那么如此下来,半年完工的承诺便要失信。
即便如此,东方弘也没放弃,无非再修它个一年半载。
朱旦得知,觉得东方弘敢想敢为,由衷佩服,又想到兵府的兵侍大多来自于氏族宗藩,多数都是贵子。东方弘位及兵府大都督,威望之高,无一人可及,——在诸多贵子面前,威望愈高,反而愈难服众。
东方氏位及人臣,却是外姓旁支,四象门的某些老氏族深怕树大盘根难以掌控,早有提防之心。
朱旦贵为汉王世子,从未担心东方弘有何异心。遥想当年苦求长辈们收留东方弘,正是看出东方弘天赋异禀。如今威震八方,已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且相伴成长,情如手足同胞。
看到义弟失意,朱旦的心情很是氐惆。他心怀天下,以百姓为自身使命,见义弟付诸行动,暗叹比之不及,想到那个治水大计可使上阳郡的百姓免受洪患,着实需要尽早解决,于是伸出一臂,主动承担工程的一半。
朱旦虽为兵府副都督,却是汉王世子、四象门传人、朱氏大宗嫡长,乃未来汉州大宝的指定传人,如此尊贵身份一经出面,再也没有人敢怠慢工期。
东方弘欣然之至,直呼兄长够意思。
此后,但凡上阳郡的百姓,皆目睹到一场空前盛况:无数修炼者高来高去,满天泰斗飞影不绝,要么开沟挖渠,要么凿坝筑堤,万般阵势,犹如天工下凡,神匠现世,一幕幕壮阔奇观有如神魔乱舞震撼人心!
消息无胫而飞,传唱九州。
真的约摸半年光景,待兵府的兵侍们集体散去,三条人工开凿的大河横空出世。与之相连的,还有千百条纵横交错的引水渠道。自此以后,上阳郡再也不怕雨季,每每降雨,所有的雨水只会顺着兴修而起的渠干流向“弘河”与“旦河”之中,最后急转而下,蓄至“天水渊”。
水利完工后不久,曾经出逃的百姓陆续返乡,重新落户。东方弘见此,笑逐颜开,还给每家每户赠予良田,并减轻赋税,鼓励生产,直接让上阳郡有了新生的气息。
“弘河”乃东方弘所修,“旦河”乃朱旦所修,所以两条大河以二人名字命名,至于“天水渊”的名字,有人笑着说,“那名字啊,便是引喻二人的情义犹如天水蓄积永不枯竭!”
岑绍一路航行,两岸的村庄比比皆是,虽受蝗灾涂毒,但也没有看见饿殍遍野的现象,沿途所见的百姓尽管都是清瘦之貌,然精神饱满,不似深陷苦难。不说繁华如何,如今的上阳郡比之其他地方,足见治理有功。
岑绍以为,不去说游氏待半闲居如何,但于百姓来说,倒是尽心尽责,而且延长这条东境水路,等于打开了繁荣之路,此工程虽不及半仙的治水旷功,却也是福及后世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