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酒正要说话,张萍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碎声道,“小黑子,你,你身体里,果真寄有化神虫?”
慕容酒回身望去,不敢去看那双慈目,也不敢出声,只能满脸愧色地轻轻点头。
张萍头上的缁布已经掉了,白发潮湿而又凌乱,他一阵彷徨,一阵长嗟,随之神情一振,急声道,“那么,那么你拜了魔医为师?”
听到这句话,慕容酒鼻子发酸,再也无颜面对这个满身凄凉的老人,于是深深的负罪感形之于色,转眼就淌下热泪,“不是,当时的状况很难解释,我并不想拜她为师,我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个师父!”
苗绮罗感受到了莫大侮辱,气得面容发抖,一双眼睛更是怒火中烧,“你!你!你这孽障!”
燃灯则在一旁哈哈大笑,不免点道一句,“哎呀,绮罗鬼老啊,你这徒弟可真有意思,可真有性格!小子不错,就是有点吃里扒外!”
“闭嘴!”苗绮罗瞪向燃灯,“你等还在这里作甚?统统给我滚!”
“你!”燃灯头顶上的九寸弯髻一振,脸色也跟着骤变,但转瞬恣笑起来,“好好好,反正门前大敌已平,本老应将战果回禀神尊才是。”说罢,眼睛盯住纳兰荘。
纳兰荘已被木兰荘扶起,此时正由这个徒弟垂首搀着,她又恨又气,那愠色从脖子红到面颊,似乎很想推开徒弟的手,但她太虚弱了,倘要这样干,一定站不稳,于是百感交集地怒视徒弟。忽见燃灯投来目光,遂将怒目睃去,愤声道,“本尊若是不死,来日必将你挫骨扬灰,以祭今日之同门!”
燃灯满面笑容,嘲道,“颛觋死时,你也这么说,结果呢?”
纳兰荘听此,蹙起蛾眉,欲将法象呼出,但右手只泛出微弱的荧光。反观苗绮罗,倒是瞋大双目,霎时祭出巨轮法象,照亮众人的脸。见那燃灯隐隐不安,她也不啰嗦,当下暴喝道,“狺狺狂吠!到底滚不滚?”
苗绮罗、纳兰荘,还有那个颛觋,光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恐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燃灯还记得,苗绮罗闻知颛觋死讯时,誓要将他凌迟剁碎,制成肥料,可以说,她为颛觋留下的眼泪,丝毫不比纳兰荘少。
自苗绮罗平息愤怒以后,燃灯从不敢提颛觋的名字,今个不慎触犯禁忌,暗诲不已,翻那老账本,两党岂不就此反目?便冲淫党的三位鬼老使个眼色,接着,一群乌鸦和白鹭陆续升起,随诸位鬼老冒着大雨飞进法阵之内。
苗绮罗的情绪很不稳定,扶蝗害怕这个妖女又将怒火发泄到纳兰荘身上,遂干巴巴挤笑,“绮罗,那我先带纳兰荘回去,以便安排虫礼。”
“滚!”苗绮罗喝道。
纳兰荘听到“虫礼”二字,冲着扶蝗怒啸,“你敢!”
这两个女人全是狠角色,扶蝗很久以前受着纳兰荘的气,现在受着苗绮罗的气,一下子感慨颇深,暗想师兄生前,显然默默承受着无与伦比的压力。
说实话,扶蝗确实很怕纳兰荘,可为了搭救此女,眼下必须拿出无畏一面。
蓦然,一阵脚步走去,便对纳兰荘施行捆绑之术。当然,由玄气凝聚而成的玄绳十分牢固,而这一身捆绑技术,也使纳兰荘动弹不得。
“扶蝗,你给本尊等着!”纳兰荘歇斯底里道。
“鬼老,你轻点,我师父现在很虚弱。”木兰荘担忧道。
“得罪,得罪。”扶蝗一时看着这个师父,一时看着这个徒弟,不禁连连叹息。
扶蝗带着纳兰荘走后,木兰荘驻目慕容酒,一边牵挂师父,一边担心师弟,两难之际,苗绮罗恶狠狠地盯向她,“你为何不滚!”
听此,木兰荘攥紧拳头,皱紧眉头说道,“鬼老,你,你不如让我张师叔也受虫礼吧!有我张师叔从旁协助,岂不更好窃来玄器?”
话虽有理,但苗绮罗很火大,完全没有理会。她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转眼看向慕容酒,目光充满失望与痛恨,“你这臭小子,当真没心没肺,可记得当初拜师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这是来自德道的审判,慕容酒眼神躲闪,喉结不断浮动,始终无言以对。
慕容酒迟迟不答,苗绮罗厌恶无比,转眼睨向默不作声的张萍,犹如凝视一条断脊之犬,“死老头,本老岂会和一具尸体抢徒弟?当初这个黑蛋跪在本老面前又磕头又敬茶,本老因见这个哈巴狗乖巧,才勉为其难的答应收徒。”
“而且,当时这个混球硬说自己没师父,说之前的那个什么狗屁师父贪财好色,整日靠着一点医术到处招摇撞骗不提,为人还尖酸刻薄,小肚鸡肠,实是下流龌龊的老无赖!不过,此乃遇人不淑,本老虽动恻隐,也没有因此动容。奈何,这孽畜声泪俱下,谎称自己住在城外,尚未登籍注册,算不上玄机城弟子。”
“唉,本老宅心仁厚,一时同情怜悯,才听信这个泼皮的花言巧语,本老要是知道这孽畜有师父,岂会不顾及名声?你瞧这蠢材哪里好了?我苗绮罗岂会看中这等不中用的货色?”
说罢,冲着木兰荘喝道,“丫头,你给我滚过来。”见木兰荘小心翼翼地上前,随之问道,“你来作证,你说,这个无赖当初是不是求着我拜师?”
苗绮罗说的话半真半假,说话的语气和眼神,仿佛修罗世界里走出的女魔煞,而她的言语像把刀,字字戳人脊梁骨,听者背后血淋淋。
木兰荘顿了顿,几经挣扎之后,无奈地回道,“是。”
张萍哈哈大笑,少时笑出眼泪,“不错,慕容酒尚未登籍,不算玄机城弟子,而他,也不是我徒弟!”
“师父……”慕容酒回身看向张萍,而那老头目光慈爱,连连给予暗示。
苗绮罗看着二人目光祟祟,不知交流什么,心里愈发恼火,“不管这黑豕是不是你徒弟,反正这家伙已让本老彻底失望!”
说完,冲着木兰荘说道,“你再给本老做个见证,你说,当初这个不肖子拜师之后,本老是否告诫过他,说往后胆敢忤逆半分,就将他剥皮抽筋?”
木兰荘神色忽凛,连忙拱手,“鬼老,不,我师弟决不敢忤逆!”
张萍也跟着慌张起来,“魔医,不瞒你说,这孩子父母早丧,以前一直跟在老朽身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看我落到这步田地,顺口叫我一声师父,此乃人之常情啊!而他这样重情重义,你作为师父,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苗绮罗微笑道,“是吗?”
张萍一脚踹爬慕容酒,“还不给你师父认错?”
慕容酒扭头看向张萍,发现那张蔼然的脸焦急万分,意图显而易见,旋即拜向苗绮罗,“师,师父,弟子不敢忤逆,只是张,只是药王对我有养育之恩,弟子万万不想看到他死,以致顶撞师父,请师父恕罪。”
张萍听完,满意地点头。
苗绮罗美靥带笑,“好,为师可以原谅你,但,你若想得到为师原谅,现在就把这个老家伙杀了吧。”
慕容酒惊然,高声喝道,“不行!”
“不行也得行!”苗绮罗闷哼一声,“为师宵衣旰食,日日潜心钻研医术,乃有今日无双之成果,那王诩厚颜无耻,将为师一生心血偷学过去,藉此扬名立万,于是人人只知药神王诩,却不知为师之名。”
许是愈说愈气,不禁咬牙切齿,“徒弟,你要知道,他学去也就罢了,还私自滥传,你看看,连这一个老匹夫都赚来一个药王头衔,实在可恨之极,为师有言在先,誓杀王诩一脉!张萍必须死!”
慕容酒蹙紧眉头,“师父,药神和药王只是借鉴你的医术,药神的医术一是元祖所传,二是钻研所得,也不完全都是偷学所得啊!”
“臭小子,你胳膊肘往外拐,分明是忤逆为师!”苗绮罗怒斥一声,随即目光射向张萍,“老家伙,你说,你那无耻师父是不是不学无术?他之医术,是不是全部偷学本老医术所得?”
“不错,”张萍点头笑道,“家师确实说过,自从拜读前辈所着的医学经典之后,从此大彻大悟,很多理论,皆感于前辈点拨!”
“师父……”慕容酒视觉和听觉仿佛遁入幻境,着实受教。
苗绮罗含笑点头,转瞬看向慕容酒,“小酒酒,你听见没?这下相信了吧?为师可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断不会冤枉半个好人!”
此女开口便是理,慕容酒自然不敢与之理论,遂颔首道,“师父医术无双,直教弟子俯首膜拜,有如瞻仰神明。”
苗绮罗喜不自胜,骤然喝道,“好!那就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