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不大不小。
当温大统领押走东方鸣的那一刻起,姚瑶就开始思考如何解救他的东方哥哥。这种冷静的思维,多半是从她娘那儿学来的。东方鸣的冲动相较于南灞公来说,不外乎小巫见大巫。思前想后,她觉得只需朱曈出面,那东方鸣便能免受牢房之苦。
朱曈正在内府的修炼场做功刻。
那修炼场足有千八百步的长宽,遍地高竖百丈巨柱,每根五丈围圆,编排井然。
柱顶青烟袅袅,可以坐人,是为内府弟子日常打坐的“坐台”,实为修炼者的上等辅宝。
虽唤“五色柱”,却通体漆黑,外呈一色,故而很多人直接简称为“玄柱”。
实际上,该建筑很大,玄柱亦只是它庞大构造中的一部分。
它上下各有百丈,若窥地下深处,方晓得这是一座庞然无比的大药炉,而崭露地表的那一根根玄柱,不过是大烟囱罢了!
此建筑全名为“五德窑”,由炼因子所创,乃各州玄门必备的修炼辅宝之一。
譬如炼丹炉,但凡窑中生火,各类玄气便沿着玄柱上腾,期间修炼者坐上柱顶,所获功刻直升数倍,又或收益数十倍。
此为四象门所持有的辅宝之一。
玄柱共计一百八十根,如今昼夜不闲着,白天的弟子做完功刻,夜间又有弟子坐上,谓之一柱难求。
姚瑶每日也在玄柱上修炼,从不曾缺功,未料今日遇上了东方鸣,这才被高兴给耽误。
她和陆耳来到修炼场,见朱曈迟迟没有下来,因不敢喧哗,又瞅着时间尚早,便对着陆耳说道,“你不是快要九氘期了吗?不如坐上我的玄柱做会儿功刻。”
陆耳挠了挠头,一时犯了难,“主公尚未得救,怎敢行这事……”
“我知道是汉王召他进宫来的,谅那温大统领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姚瑶觉得无伤大雅,“没事儿,你不用担心,要是真有什么事,我早回家去请爹了!”
陆耳的灵骨色泽一般,好在多须,乃双色八须灵骨,此灵骨扎实纳气基础的话,每个时辰做满八万功刻不在话下,但他此时每个时辰只能做满五千功刻。
玄柱的神奇妙用逾越想象,非一般人所能理解,他只知道每每坐上去,一个时辰所得之功刻,可抵平时十倍之多。
而他过着昼夜颠倒的日子,到了夜间也只能在此修炼两个时辰。
这时候姚瑶的玄柱闲着,他也闲着,浪费一刻,等于浪费十刻,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委实可惜,便领了姚瑶的好意,爬到玄柱上面去了。
这种好意不能多,要是乱发善心,就要延误自己的功刻。
五德窑每日都要投进大量的玄草,耗资庞大,的确刻刻如金,而那窑中的玄草补给,全部源自四大氏族。
陆耳身为外姓弟子,自是无福消受这等辅宝,他以前仰望玄柱坐台,总觉遥不可及,羡慕无比,以为永远不能得偿所愿。但有一日,有个名叫朱腥的内府弟子抛来一个机会,这机会好比久旱逢甘霖,以令他欣喜若狂,即便倾尽所有,他也要抓住,于是每日才有了两个时辰的修炼机会。
朱腥乃兼下公独子,内府弟子都管他叫朱少爷,恨他、怕他的人比比皆是,他自然没有那么好心。
陆耳能在朱变那儿得来两个时辰的修炼时间,显然付出了很大代价。
实际上,一根柱子都有两名弟子错时修炼,不料前面那个与朱腥同柱而修的弟子破衰死了,以致夜间无人顶替,这才让陆耳有幸捡了一个大便宜。
当然,这么好的辅宝,又岂会无人顶替?
据说,兼下公为使朱腥能够拥有足够的修炼时间,便偷偷贿赂一位先生,此后才让朱腥独享一柱。
或许,施舍给陆耳的两个时辰,只是为了证明夜间并不闲着罢了。
朱曈很少专心做功刻,她方才得了一个圆田,就开始左顾右盼,低眉俯瞰一眼,忽见姚瑶独自一人站在玄柱下方。
她不禁感到疑惑,遂单手扶着玄柱缓缓滑落,轻问道,“他呢?”
“正要禀报殿下。”姚瑶行了个礼,随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朱曈点点头,笑道,“现在想起本殿下,不觉晚吗?就让他在天牢里关几天好了,本殿下才懒得管他。”
姚瑶向来乖巧,不敢顶撞这个小王女,一时无计可施。
却在这时,朱曈转眼又道,“你说一只鹏鸟闯进了王宫?”
“是!”姚瑶连忙点点头。
“不可能!”朱曈浅红色的眼睛眨巴眨巴,“最近神雀营都来王宫驻守,现在王宫之内,连蚊子都是土生土长的老面孔,那一只鹏鸟怎么能飞进来?”她体表的玄盾溅着雨水,看着那些水花,又有一种疑惑油然而生。
汉州的雨势持续了很久,天上有鸟便属怪事,一般的鸟儿怎能飞在雨中?她不觉看了看天空,“怪事哩,就算是鹏鸟,也不见得不怕这雨,莫非是一只奇灵?”
“是!”姚瑶笑道,“殿下果然机智过人。”
“少来!”朱曈摆摆手,眸光余视道,“那奇灵多大个?能骑人吗?”
“能。”姚瑶又一次简单地回道。
朱曈听此,“哈”地一声笑了起来,“如此说的话,我就去给他求求情!”
转眼,朱曈带着姚瑶到了天牢大门。
那牢门前,驻有九名炼士,他们外穿神雀服,观那为首之人的服纹,乃百夫长,余下则是一帮禁卫。
朱曈什么话也没说,方到众人面前,那帮禁卫集体垂下头,忙着行礼。
“哼,我要把那个人的脑袋砍了,你快说,那人在哪!”朱曈冲着百夫长高声说道。
“砍谁?”百夫长一脸茫然,“殿下,你说的那人,指的是谁?”
“就是抓东方鸣的那个人。”朱曈佯怒道,“谁不知道他是东方弘的儿子?谁不知道他是上阳郡的小公爵?谁不知道他是我父王的小侄?到底是谁抓的东方鸣?”
“是,是……”百夫长显然不敢回答。
“我看就是你!”朱曈喝了一声,旋即号令道,“快把他抓起来当场处决!”
这道命令显然是冲其余禁卫下的,他们欲动又不动,一时大眼瞪小眼无所适从。
“殿下息怒,不是,不是卑职!”百夫长半跪下去,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
朱曈听不出一个所以然,不胜其烦,便厉声打断,“算了算了,那不重要!现在本殿下给你两条路!一条是自尽!一条是放人!你选好了!”
谁都知道汉王只有一个女儿,而他有多溺爱这个女儿,就算王宫外的人不知道,那王宫内的人肯定知道,也许天下一切都愿许之。
当然啦,这个小王女想让谁死,莫若一句话的事儿。
百夫长吓得禁噤,半天没有吭声。
朱曈跺了跺脚,又喝一声,“想好没?说句话!”
百夫长吞吞口水,颤声道,“殿下稍候,卑职这就把人带出来。”
朱曈见他转身,顿时笑道,“别忘了,还有那只鹏鸟,那只大鸟儿也得放!”
须臾,东方鸣和飙妹完好出狱,朱曈见到大鹏鸟喜不自胜,方想骑上背,却见温大统领缓缓走来。
温良光看眼前的画面,就已猜知大概始末。
他的一张老脸拉得很长,边走边沉吟,等到了朱曈跟前,则就歪着头拱手道,“卑职,卑职失职在前,处置不周在后,望殿下恕罪。”
朱曈眯眼含笑,“温叔叔言重。”
“那殿下慢走。”温良挤出一笑,那干巴巴的褶皱堆积一脸。
朱曈救出东方鸣和飙妹后,眸子里只有飙妹。
她回到内府,即命火房厨子扛来几百斤好肉款待,又去求教一位先生如何与鹏沟通……一番番举止,似要成为鹏鸟的新主人。
直到天快黑了,她才留意到东方鸣已经消失不见,至于那个小子跑去了哪里,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其实,先前东方鸣见那朱瞳围着飙妹转来转去,便同姚瑶去了修炼场,打算再会陆耳。
然而好巧不巧,东方鸣正好看见有人闹事。
挑事者,乃兼下公之子朱腥。
那少年有十一岁,长得五官标致,身子挺拔,惟独跋扈不饶人,习惯见血收手,乃一等一的小霸王。
其实,陆耳承蒙姚瑶关照,还是第一次在白天坐上玄柱,由于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故而忘了很多事情。
殊不知,他如今除了是内府弟子,同时还是朱腥的“御用小奴”。
内府不准弟子带奴伴学,一切生活都得亲自料理。比如收拾房间这种事,朱少爷早就交给陆耳代为解决,诸如此类的事宜但凡做得不好,陆耳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今日朱少爷修炼完了回房,见房间还是走时的模样,连被子也没叠好,一气之下,火速唤上两个巨持院的跟班,寻那陆耳问罪去了。
又到修炼场,发现陆耳坐在姚瑶的玄柱上正做功刻,朱腥暴喝一声将其唤了下来,而后号令两个跟班对其拳打脚踢。
陆耳遭受惯了,落了新伤后,捡起朱腥扔来的跌打药,不仅一点脾气也没有,反倒叩谢朱少爷赐药。
这一幕,巧被东方鸣看见。
陆耳早拜东方鸣为“主公”,彼此的关系含糊不清,东方鸣念及昔日的情分,看他受人欺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气冲冲地与那朱腥理论。
朱腥不屑与之说话,抱着双臂站了一会儿,不觉腿酸。陆耳见状,不知受了何种驱使,竟趴到地上拱起身子。朱腥毫不客气,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坐上陆耳的背,接着悠然自得地翘起二郎腿。
东方鸣懵了半天,这会儿倒不觉得朱腥有多可恶,反倒被陆耳的窝囊气得不轻,他几次命令陆耳站起来,却无任何反应。
回忆陆耳的往日性格,绝不会这般没有骨气,东方鸣恼火之余,又觉得他“神志不清”,怕是中了某种邪门的秘法,进而精神失常……
“陆耳,你看着我!”东方鸣攥紧了手,“你快说,你是不是中了他的邪!”
“中邪?什么邪?”朱腥抱着双臂笑道,“他以前是你的奴,但现在是本少爷的狗,本少爷不让他起来,他敢起来吗?你看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本少爷的!”
说罢,垂首看向陆耳,笑道,“好狗,快给本少爷叫两声!”
“汪……”
“大声点!”
“汪汪!”
“乖!”
“陆耳!你混蛋!”东方鸣大叫一声,想要祭出法象教训朱腥。
“可恶!”姚瑶的黑眸已然怒极,而她不知何时祭出了法象,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那法象突然甩出。
只见,一轮手掌大小的法象很快幻化成一条手臂粗细的红色火蛇,朝着朱腥急急扑去。
朱腥的两个跟班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均为小巨持,忽见“火炎焱”袭来,双双抬臂一挡。
其后,那火蛇方向一转,径往天上飞去,未几,湮灭在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