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湾,龟岛。
高低一看,该岛颇像一片海棠叶,不知为何叫龟岛。
飙妹掠过海滩时,东方鸣发现很多海龟蹀躞缓缓,不觉恍然。
朱曈说,她的珪爷爷住在龟岛的东面,那里周遭幽僻,尽是老林,步行易迷路,但坐高看远,也不难找。
说着说着,见那远方的原始密林中,崭露出来一群抱厦建筑,便指道,“就在那!前方就是!”
不多时,飙妹按照朱曈指引,落在一处空旷的地上,周围老树盘根,葛藤环绕。
许是鸟兽很多,方一落地,惊起骚动不断,有些不知名的鸟儿猛然窜出林子。未当留意,林中奄忽扑出一只厚膘白虎,已高跃到了朱瞳头顶。
曈殿下浑身都是兴奋劲儿,尚不及观察四周,是时盱见那虎,刹那间面色惨白,又伸臂一挡,蒙住了头。
咻!
东方鸣甩手一枚流刃射去,将那白虎的头颅射了一个窟窿,随之“噗通”一声,重跌倒地。
听到响动,朱瞳畏畏缩缩地睁开眼,睒见那白虎四肢一抽,气绝当场,她不由得拍拍胸脯,平复惊色,而后瞠向东方鸣,“嘶,你这人,为何将它杀了?真是心狠手毒,岂有此理!”
东方鸣伤了一臂,方才情急之下单手祭玄,极其不易,而今化解了这般险境,以为朱曈定会涕零感谢,未料出言指责,当真蛮不讲理。
“敬它,你便噶了……”东方鸣嘀咕一句,没有过多争辩。
“哼,白虎乃四象门瑞兽之一,它不会吃我。”朱曈说是这么说,又自觉理亏,便跳过话题,说道,“你和飙妹在此等我,我去叫人过来背上简姐姐。”
东方鸣有很多问题想问,又怕浪费时间,加重简贝的伤势,便点点头,守在飙妹的身边护看简贝。
林中的那群抱厦建筑,外壁砌满贝壳,其实整片建筑群形如蜗牛,据说底下还有几层地宫,故而简称“牛宫”。
——当然,这种解释出自于瞳殿下之口。
这座岛颇大,多为原始老林,正如方才遇到的情形:林中多有猛兽。
许是为了阻避这方面的骚扰,牛宫周围都有法阵,而那朱珪已是一位全真,其布置的法阵中有“御”有“杀”,此中御杀之道,或教某些遁甲大师也要汗颜。
惟恐飙妹未及进阵,便要沦为肉糜,这才挑了远处落脚。
实际上,没有人知道龟岛躲着一位全真,而朱珪位至全真的事儿,也是私下透露给朱曈知道的,并且还要她为其保密。
这朱珪向来低调,亦可说是“神神叨叨”,不知道的人,都当他是一个收售“灵胆”和“魄璘”的“灵珍师”。
提到灵珍师,这顾名思义,也就是制作灵珍的老师傅,比如那些符箓师、炼药师、铸器师等等,皆可统称为灵珍师。
这位灵珍师吸引了很多追随者,其所穿的服饰上,多半绣有蜗牛的图案,而一些龟岛的着民,每在大海中捞到了什么“好货”,都会赶来牛宫谈生意。
久而久之,牛宫的徽腾就成了生意人的标志。
只不过呢,朱珪一开始只收灵胆,由于这东西很难收,一年也不见得能收来一颗,所以他的随从们觉得魄璘的生意有赚头,便又接起了私活。
灵珍需用琞璧之灵打造,才堪完美,而那些由魄璘炼制出来的灵珍,实属水货。朱珪作为一名灵珍师,自是不愿兜售水货,奈何这种生意的利润太大,不好约束那些随从,末了只能领着他们一起干!
林中小道尚未到头,却被两块巨大的石头挡住去路,朱瞳见那两块巨石上面镌着“当心法阵”的字样,便知到了牛宫门前。
仔细张望两块巨石的左右,均是布满荆棘的栅栏,而两块巨石的中间,倒有一丈空隙,虽能过人,却被三个人拦着。
那三个人三十来岁,有两个身着青色直裰,胸纹蜗牛刺绣;至于另外一个,则穿着一袭灰布衣,头戴着一顶斗笠。
朱瞳只认识其中的两个人,正要上前,却听那个头戴斗笠的人大声嚷道,“一千,必须一千,少一钱都不行!”
哈,原来这个陌生人是个卖家,是来此做生意的,但他来卖什么东西呢?朱瞳见那两个守门人各自凝视着手里的光珠,脸上犹犹豫豫,始终拿不定主意,便不由得把目光对准了他们手里的商品。
两颗光珠很耀眼,牛眼般大,名为魄璘。至于什么是魄璘?朱曈也是从这里了解到的。她所见过的魄璘只有人眼那般大,目前尚未见过如此之大的魄璘。
“一千两……这么好的魄璘,大抵是卖一千两黄金吧……”朱曈不由得寻思起来,“要是珪爷爷见了此物,怎会不舍得出钱?这卖家携了此物亲自登门,自是诚意十足,一千两黄金而已,又何须犹豫?”
两名守门人闻言,透过卖家的肩膀看向朱曈,方看一眼,不禁面面相觑。
当中一人嗫嚅道,“难道是瞳殿下?”
“那红眼睛,有假?”另一人回道。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卖家笑道,“到底要不要?收不收?买不买?”
两名守门人嗤之以鼻,便将牛眼大的魄璘甩给面前的卖家,转身跑向朱曈,拜道,“参见殿下。”
朱曈疑声道,“那魄璘为何不收?”说完,眉头一皱,“此来,也没带什么礼物。”又笑道,“哈,你们不收我收,正好充当见面礼。”
两名守门人见瞳殿下掏出岁囊,一名薄嘴唇的守门人眉头一皱,“不可啊殿下,那东西有鬼!”
“有鬼?”
“对,有鬼!”
“有什么鬼?”朱曈认识那个薄嘴唇的守门人,不免问道,“朱砀,你是不是没钱收,想压价?啊,如此的话,你这就不厚道了。人家弄来此物,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如今登门来此,你却还想弄计压低价钱?”
说完,闷哼一声,“朱砀,你果然是个奸商!”
朱砀脸色有点难看,“瞳殿下,你有所不知。其实我和大菅早已看出那个卖家是个力士,试问此等修为的人,又怎会得来这么好的魄璘?这八成有鬼!”
那卖家听此,脸上十分不悦,闷哼道,“你们牛宫的人,不过如此!”
朱曈见那卖家气冲冲地要走,便喝住,“我买!”
“不卖!”
“为何不卖?”
“不卖就是不卖!”
朱砀挡住卖家,阴狠道,“你这小不点儿,什么态度?莫非身子痒了不成?要不要给你挠挠?”
卖家身长七尺有余,担不起这声“小不点儿”的嘲弄,但他修为确实低,确实符合“小不点儿”的气质,因此来了惧色,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方才来卖,你们不买,现在小人不卖,你们却要强买,你们牛宫的人,可真牛,难道也这么不讲道理了吗?要是这样的话,往后谁和你们做生意?”
“废话恁个多,到底卖不卖!”那个叫大菅的守门人突然抓住卖家的肩膀,“我们牛宫的人不牛,你倒是牛了,嚷嚷个没完,分明讨打!”
卖家吃痛,“哎吆”一声,便将两颗魄璘拱手交出,“卖,我卖!”
朱曈接过魄璘,方要掏取岁囊,却见那卖家牙齿一紧,狠道,“不过,一千两就是一千两,没得商量!”
“嗬!”朱砀竖起两根手指,戳了戳卖家的胸口,“你丫的糊弄谁呢?给你十两金子是念你走了不短的路,体恤体恤你罢了,还真拿你这破玩意儿当宝贝?”
“那我不卖了!”卖家说完,便要索回魄璘。
“你再给我说一遍!”朱砀指着卖家的鼻子喝道。
“朱砀,你干什么?有你什么事儿?”朱瞳白了一眼,随后冲着卖家蔑声道,“你这位大哥也真是的,区区两千两黄金而已,嚷嚷啥哩?你和我做生意,又何必理会他们?放心吧,两千两黄金,我一分也不会少你的!”
“两千两……”卖家顿时无语。
朱砀和大菅亦是惊诧,少时,朱砀干咳一声提醒道,“瞳,瞳殿下,他方才只要一千两黄金……”
“住口,用你说?你别插手此事!”朱瞳觉得自己的算术并无问题,而今决意买下两颗魄璘,岂由朱砀指手画脚?
朱砀自不敢多管闲事,但看到瞳殿下从岁囊里取出了几十根一拃多长的金条后,急得喉咙发痒。
当然了,卖家倒是很兴奋,那种兴奋促使他无需拿上秤和戥进行称重。
不拿衡具称重的话,怎知金子有多重?朱瞳发觉出了问题,当她又取出几十根金条后,便不住地摇头。
估摸着已得金条一千九百多两,卖家眼见这个小女孩的神色不对,便赶紧掏出一口麻袋,速将那些堆积如山的金子装了进去。
“不称一称?”
“不用!”
朱瞳仍是摇着头,叹道,“我不想占你便宜,可我也没带衡具!万一少了一钱一厘,那你不是吃了大亏?”
“还看不出来吗?”朱砀终于忍不住,苦口婆心道,“那两颗魄璘,他是合在一起报价一千两!这么便宜,怎会是真的?”
“哼!”那卖家白了一眼,没有说话。
“话虽有理,但……”朱曈掂了掂魄璘,“这珠子里面,灵气倒是不少,要炼制成灵珍,估计能卖万金,卖这么便宜,确实有鬼……”说完,她顿了顿,随之眯起眼睛,“但我也不计较那么多,要是假货,权当发了善心。”
“这位小姐,你眼光不错。”卖家苦色道,“小人急着用钱,卖高价,一时无人买得起,卖低价,一时也无人敢买。”说完,又笑了起来,“如今你识货,又买得起,这是上天让你大赚一笔,可见你是个有福的千金,乃天生的贵者。”
朱砀听此,怒骂道,“你这个谗嘴小儿,得了好处还不快滚!”
大菅见那卖家灰溜溜地走了,叹声道,“此等魄璘,只有猎杀五色奇灵才能攫取,他一个小力士,哪能斩获此等宝物?我看八成是用灵水泡发过的伪造品……”
金子,在瞳殿下面前不值一提,朱砀自忖没掏一文,也不见亏,再谈无益,便冲着朱曈问道,“瞳殿下跟谁过来的?莫非珲长老已然驾临?”
朱珪的踪迹,不曾告知任何人,后被朱珲打探到了隐居之地。那朱珲前后来了两次,上次贸然过来时,朱珪遵守放出的警告,差点要把朱珲的腿打断。
这“驾临”二字,严格来说,是问那珲长老是否真的“送腿”来了。
那位珲长老岂敢过来?朱曈嗤笑不已,奄又想起简贝受了重伤,遂让朱砀和大菅赶紧过去接人。
简贝受的伤颇重,但好在没有伤及五脏,这对于玄医来说,自有办法保她性命。
牛宫有个穆姓炼士,深谙医道,是位炼药师,连朱珪都叫他穆老,足见年纪很大,而他白发苍苍,一脸的褶子就像牛皮开了缝,乃一龟颜者。
穆老一见简贝,未及多问,便疑道,“简贝这孩子和简老汉都是纯朴的村民,她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谁害的她?”
再仔细一瞅伤势,又道,“原来是竹岛十三鲨干的好事!”
这一句话,竟然猜中了,朱曈和东方鸣倍感意外,而后得知:穆老曾经遇见过简贝,亦是发现此女的灵骨颇好,有意收为弟子,那时简贝拒绝了,便尊重其选择,末了再无下文。
听了朱瞳的备述,穆老感慨道,“那竹岛十三鲨,诸如蓬莱湾的许多炼士一样,素来恃强凌弱、欺男霸女,而今那些人皆被鹏鸟所杀,倒是罪有应得,不值同情!”
“我珪爷爷呢?”朱曈急着问道。
穆老一边为简贝治伤,一边说道,“他去了冥渊,已有半月,归期不定。”
朱曈眉头一蹙,“那我不是白跑一趟?”
穆老的双眼都已混浊不堪,而救人的时候却是精神焕发。
朱曈音落不久,穆老扭过头,眼神凝重地看了看她和东方鸣二人,随之又转过头去,发出苍老的声音,“瞳殿下,你还是速回汉州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何况你珪爷爷见了你,未必高兴,你先坐坐,等下老朽让人护你回去。”
东方鸣看着简贝的伤口不断流出黑血,忍不住问道,“简姐姐真能好吗?”
穆老有点不高兴,喃喃道,“老朽救不了家师,还救不了一个娃娃?”
“家师?”东方鸣好奇道,“老前辈,你都这般年纪了,想必尊师更为年长吧?他多大年纪了?”
“唉……”穆老回望东方鸣,“你怎么和你爹一个样?”
“我爹?”东方鸣更好奇了,“老前辈见过我爹?不,老前辈怎么知道我爹是谁?”他忽觉得这老者一定是老眼昏花,便又嘀咕道,“你该不会看花眼了吧……”
“呵呵,谁不知道你爹崇拜家师?”穆老转过头去,认真地为简贝清理伤口,笑道,“老朽比那东方弘年长的多,在他没有出生前,老朽就已在此定居,要不是他之前慕名拜访,老朽也不会与之蒙面。你像极了他,谁人见了都知道是他的孩子,何况他以前来此,也是骑着飙妹而来,虽说老朽有时糊涂,却也没有这么糊涂,难道连这么浅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吗?”
听此,东方鸣点点头,感觉分析地头头是道。
朱曈嘿嘿一笑,“穆老,错啦错啦,他是我的小奴,名叫小鸣儿,可不是东方弘的儿子!”
穆老一听,忽地扭过头来,不觉脸上一辣,又满怀愧色地扭回头去,“世事难料,皆无定数,我们这些老家伙,习惯按照常理推论,笑话,笑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