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人说话的时候,东方鸣偷偷瞄了几眼,奇怪的是,——老人的目光,竟然充满慈爱。
东方鸣回忆起了方才的瞬间,而后抬起头,懦声问道,“你,你为何要杀死瞳殿下?难道就因为你的侄孙女出言不逊吗?”
“弑亲……”朱珪眼睑一动,“我又不是她爹,岂能做出这等事?”
“那你……”东方鸣方想继续问,忽觉得朱珪的话讳莫如深,不禁疑惑道,“前辈,你言中所指,莫非汉王也曾弑亲?”
朱珪为之一振,不一会儿摇了摇头,“下去,你也下去!”
听此,东方鸣下意识地揪住飙妹的羽毛,惶恐道,“我不想死!我不下去!我不问了!前辈千万不要推我下去!”
朱珪闻之,满脸尴尬,不由得呵呵一笑,“下去下去,上面太危险,全是惊雷,小心给劈死……”
“不!”东方鸣死死揪住飙妹的羽毛,大叫道,“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雷为何要劈我?我不下去!”
一句话刚说完,云层中响起轰声,顿时雷火艳艳,照亮二人的脸。
“废话真多!”
朱珪枯槁的手随之一推,不管那东方鸣挝得如何紧,双腿夹得如何用力,这一推之下,亦只能惊呼一声,转眼便向巨浪里坠。
“可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东方鸣悲壮地嘶吼,恐惧直逼心脏,巨浪尚未淹没他,或已破胆而亡。他的双眼岂敢睁着?原来人死之前,瞑目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未几,他的背,竟然接触到软绵绵的物体。
愕然之下,他缓缓睁开凤眼:视线里,朱曈和朱砀站在不远处面露微笑,周围亮如白昼,仿若极乐世界,但却不知为何搭了许多兽皮帐篷在此;侧目再看,却见一名健硕的垮颜炼士,正用双臂抱着他,——譬如迎接新生的婴儿来到新的世界也似。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东方鸣仰望头顶,见有一盏绚烂的光罩,如同显象法阵的轮廓耀眼夺目。
“你刚才很害怕是不是?”朱曈跑过来笑道,“我刚才也是,不过现在没事了,你不用害怕!”
“是啊,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东方鸣木讷地苦笑。
“胡说什么!”垮颜炼士说完,便将东方鸣扔到地上。
“嘶……”东方鸣一屁股摔下,感到坐骨都已碎裂。他摸摸地面,发觉坚硬无比,像是某种动物的外壳,“不得不说,这阴间的地板真是硬……”
正说着,一名满脸虬髯的艾颜炼士从上方的光罩外落下,他急匆匆地对着垮颜炼士拱手道,“有动静了,于一万三千五百丈海下,确定是五色!”
垮颜炼士眉目大喜,但又迅速敛住,疑色道,“如此浅水,莫非弄错了?不如再去细探!”
“不会错,都三遍了!”艾颜炼士说完,拍了拍胸脯,又笑道,“万一有错,不妨削了我头!”
一听这话,垮颜炼士头颅高抬,大喝道,“珪老仙!干活了!快进阵!”
全真,是禁土之最,位至全真者,都能以“仙”自居,这一声“珪老仙”,唤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高登全真的朱珪。
几声喝,朱珪突然凭空出现,直接站在垮颜炼士的身旁。
见此,东方鸣大惊失色,朱曈微微一笑,其余人见多不怪。
须臾,东方鸣总算搞明白了,原来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什么“极乐世界”,而是身处在一只五色奇灵的背上。乃庞然大龟,名为五色龟。至于天上的那道绚烂光华,倒真是显象法阵的轮廓。阵名为“玄龟胄”,是为防御之阵,主要是阻绝海水之用。
当然啦,此阵也可抵御某些远古遗种的侵袭。
五色龟的背,其实是一支捕鱼队的营帐,队长共有两个人:乃垮颜炼士龚贡,以及艾颜炼士柴鸶。
两名队长带领这支捕鱼队常年漂流在冥渊,打渔不是最终目的,而他们主要是搜寻一种名为“五色鲎”的深海奇灵,但凡有了消息,便通知珪老仙前来猎杀。
朱珪已有很久没有猎杀到五色鲎了,这种奇灵已经变得极其稀有,如今得知有一只五色鲎出没在海下一万三千五百丈之处,朱珪的内心激动万分。
要知道,这种奇灵特别惧怕阳光,但凡遇到光线,便会裂胆暴毙,所以下潜三万丈,抱暗而生,从不露头。
由于海下一万丈之处,存有不少发光鱼类,此为五色鲎的天敌,是时出现在危险的“浅水”一带,自有破胆而亡的可能。
如今捕杀五色鲎是为取胆,倘若胆裂,即便捕杀成功,也将变得无甚意义。
“至于五色鲎为何游到浅水,很难说……”柴鸶摸着虬髯寻思了一会儿,随即又道,“不过放心吧,十里方圆内的荧光奇灵已被驱逐干净,暂时不会有危险,只要速战速决,取胆不成问题。”
“那就要争取时间!”龚贡健硕的身躯骨骼一响,似乎做好了战斗准备,“如今它游到浅水,反而更好捕杀。此乃天意,必是老天爷派来搭救华老先生的,我看事不宜迟,必须赶紧,否则碰上荧光奇灵可就不妙!”
龚贡和柴鸶等人,虽说常驻冥渊,可搜捕五色鲎这种事,近乎一年才有一遇。但上次发现五色鲎,却是半月前的事,遗憾的是,——没等到朱珪赶至,便给那只五色鲎开溜跑了。
如今搜寻半月,仍没有探测到任何行踪。好巧不巧,这时又有一只五色鲎现身出没,自不用驱使五色龟继续追踪下去。
“命人回营,待我杀鲎取胆!”朱珪一声令下,目光可怕起来。
听令,龚贡和柴鸶冲出阵,不一会儿,五十步见方的龟背站满了炼士,其中力士居多,而巨持只有十多位。
这支捕鱼队目前还剩三十六人,现由队长点卯一遍,方知大伙儿如数归营,朱珪急不可耐,于是空留刺喇喇一声,整个人陡然消失。
龟背上的法阵极其眩目,原本看不见外面情形,但龚贡不知用了何种伎俩,仅做一个“攫”的动作,随之法阵的轮廓一下子暗淡下来,再去看时,竟如一面透明的水泡,看起来很薄很薄,感觉不甚坚固。
眼见五色龟的周围汪洋滚滚,浪花此消彼长,才知五色龟游在海面上。
东方鸣环视着阵外,忽见一股股峰峦般的黑色巨浪正在袭来,以为末日;方想找个地方躲一下,却见脚下的暗影已至;又抬望,只在刹那间,却见黑色巨浪已然淹没法阵……
一切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总之经历了一段黑暗之后,光线再度亮起,才知法阵依旧完好。
事实上,方才的那些捕鱼队员们,无不是满脸喜色,也只有东方鸣和朱瞳摒住呼吸,以为灾难降临。
“看来法阵很结实,似乎外面的巨浪并不可怕……”东方鸣东看看、西望望,发现所有人一脸轻松,遂被自己的张皇逗笑了,一时尴尬无比。
一名巨持炼士回头瞅了瞅东方鸣,莫名其妙地说道,“你摸我屁股做甚?”
东方鸣方才害怕,便下意识地躲在他的身后,至于为何摸人家的屁股,不禁反问道,“何出此言呢?”
那巨持没有说话,一边盯着东方鸣,一边挪到其他地方,双眼就像看待一个怪孩子一般。
当然啦,东方鸣也是巨持,而他一个小少年,绝不可能拥有此等修为;对于此,阅历丰富的人想象力更丰富,大抵什么都能想象出来;最终,那名巨持细思极恐,觉得还是远离这个怪孩子为妙。
“那小子有问题……”方才的那名巨持对着另一名巨持说完,又在其耳边窃窃私语。
另一名巨持听完,大惊失色,不由得嘀咕道,“有这等事?这林子大了什么事儿都有,真得离他远点才好……”
东方鸣眼看身边的人一个个远离自己,只好走到朱曈身边,牢骚道,“这些人真怪,你瞧他们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很不对劲?”
“是你不对劲!”
“我怎么不对劲了?”
“你是巨持啊,你说哩?”
“我是巨持……犯了王法吗?”东方鸣说完,又自言自语道,“我有清风袋在身,为何他们能够知悉我的修为……”不由得掏出香包似的物件一看,才知全湿了,又不禁鼓起腮帮吹了起来,“但愿还能用……”
“哈,准确来说呢,你确实犯了王法。”朱曈看他憨憨的行为,眯眼笑道,“你若进了四象门内府,那么朱腥一定会天天找你麻烦,你的这种讨厌,刻在骨子里,所以你必须随时携带清风袋,现在你的这只小宝贝弄湿了,即便吹干了它,也不见得可以恢复原来的功效,倒是勉强可以用上一用……。”
“你讨厌我?”
“讨厌!”
“为什么?”
“因为你骂我。”朱曈懑声道,“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原谅你。”
“我也讨厌你!”东方鸣收起清风袋,抱起双臂,“你喜欢骗人,分明有错在先,还怪起我,我……”
一句话没说完,已令朱曈的耳朵难受,她实在听不下去,便一言不发地走到朱砀那边。
这下倒好,东方鸣孤立一人,一阵落寞的情绪涌上心头,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方才不该说出那些没有意义的话。他叹了一口气,只好学着其他人,也把目光对准阵外。
抬头仰望阵外,朱珪已然凌空而起,此时飞在五色龟的上方。
头顶上的全真,身护一道鹅卵般的玄盾,而一面圆月般的法象已然在手,一时间光芒万丈,其所散之光辉,或把四面的滔天黑浪,折射成了煌煌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