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蝗无言以对,半天没有说话。
苗绮罗齿冷几时,讽道,“怎么?听不见?你不想对他解释解释吗?”
扶蝗无奈地望着藻井,苦笑道,“朱变等人的生死,不是我能掌握的,即便我现在想救他们,谈何容易?如今他们的性命,全部掌握在魔医的手里。”
苗绮罗哼道,“你要本老给你收拾烂摊子?一般的烂摊子也就罢了,如今的烂摊子,就算你那颛觋师兄活着,恐怕也无计可施。”说罢,不由得摇头,“本老有时候总在想,那鎏州的安稳局面,到底是怎么维持的,那华氏之中分明没有人了,却能让漫沲海雄踞鎏州屹立不倒,此乃奇事。由此不难看出,那个华汕估计没死,若有他在,一封简单的书信,就能让玄机城兴师动众。”
扶蝗笑道,“你说对了,其实我也想过,旱魃要的可能不是华汲剑,而是以此敲击一下玄机城。旱魃明明知道我现在没这个能力,竟然还委派这样的事情给我,这明摆着是让你出力。”
“他做梦!”苗绮罗厉声一怒,而后冷声道,“这种事,他想多了,本老的精力有限,没功夫理会这些,他要是冲着玄机城而去,你最好让他多派一点人手助你,要是能够擒住禹治那厮,本老手中的《大修真》,倒是可以给他抄上一本。”
“兴许他就是这个意思。”扶蝗笑道,“除了华汲剑之外,旱魃同时指派虚耗等人去夺后羲剑,他的主要目标是大明宗,并不是漫沲海。中州是雷池,旱魃如此挑衅玄机城,当然要把所有的爪牙投送到那里。他这般用心,估计就是为了哄你开心,以便抄得一本《大修真》。”
苗绮罗不由得一笑,“哄本老开心?那旱魃分明是不相信本老。你前面说得很对,他想让本老在华汲剑的事情上出点力,也好分散本老的精力,防止后院起火。”
扶蝗看了东方鸣一眼,而后恳切地望向苗绮罗,“虽说朱变等人因我被俘,但说到底,他们也都是为了营救神尊才会如此,断不能失去这些忠心的臂膀啊!”
苗绮罗踌躇良久,喟道,“当年华赣血洗漫沲海,很快就惊动了玄机城的几位大尊,足见华氏与玄机城的关系何等密切。就算大明宗那里可以分散玄机城的注意,但想要进犯鎏王宫,没有几个全真协助,也是送死。本老猜想,那华氏的那几个老辈之中,未必只有华汕一人活着。”
扶蝗思不多时,眼睛一亮,“那为何不在此时笼络华赣和朱珪?只要笼络了他们,未来营救神尊也是一大助力!”
“确实,若牵扯到漫沲海,就有希望说服华赣。”苗绮罗低头沉吟片刻,又道,“为了神尊,本老早有这个想法,甚至都想把燃灯那家伙找出来重新谈谈……”
两位鬼老谈论了很久,说着说着,却把东方鸣支走了,或许有些事情并不想让他知道。
东方鸣很关心朱变,又不知道高流是否也被旱魃俘虏了,他离开大厅以后,便直接去找慕容酒。
这些事情,慕容酒确实知道,他觉得东方鸣既然已经知道朱变被俘的事,于是对余下之事也不隐瞒。
一个月前,朱变得知神尊有难,便很快率领一干心腹鼎力扶蝗,而作为他最亲近的高流当然也在其中,另外被俘的人员中,还有南灞公姚燮。
“高流和姚叔叔也被……”东方鸣六神无主。
“不错。”慕容酒叹道,“不过,我倒是觉得,就算喰魂鬼老取得华汲剑,旱魃也不会放过那些人。”
“那除了这样,还有其他办法吗?”东方鸣红着眼眶反问一声。
“似乎……确实没有……”慕容酒一脸苦色地摇头。
为今之计,别无他法,亦只能盼着扶蝗和苗绮罗取得华汲剑,但他们究竟是何打算,东方鸣无从猜测,亦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几天后,一群身穿貂裘长袄的人来到了绮罗天,东方鸣正在放鸟,看到那群人影时,则就站在田埂上眺望。
在他的印象中,当下仍是秋,但见那些人的着装,不禁感到奇怪,然而低头算来,已是十一月中旬,“是啊,绮罗天外已是冬季。”
那些身影有些熟悉,他走近几步细看时,才发现为首的人是罗獾。
此人的背上背着一个人,那人似乎睡着了,两只手软趴趴地在罗獾的胸前摇晃。
东方鸣正打算细看是谁时,不意发现了罗杀虎的身影。这一眼,让他产生了激动的情愫,便一下子放飞狂飙,向前冲了几步。
绮罗天里冬暖夏凉,四季如春,罗杀虎方才走进绮罗天,就敞开了衣衽,那微微凸起的胸肌引得东方鸣不住地看。
“这两个多月不见,那小子似乎长高很多,身体也比以前更结实了。”东方鸣边看边道。
他并不知道,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罗杀虎看到东方鸣的一瞬间,眼神突然变得傲慢起来,但他抱着双臂走到对方的面前时,竟然还要微微抬头才能盯住对方的眼睛。
“你怎么长高这么多?”罗杀虎皱着眉头说道。
东方鸣不言不语,一直在笑,笑得合不拢嘴,因为罗杀虎的出现,表明枯燥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他受够了无所事事的日子,这些日子他除了睡就是吃,自然长高了,也长肉了。
一比之下,他竟比罗杀虎高出一个头。
罗杀虎很不开心,因为前几天,还有人说他长高了不少,如今比东方鸣矮这么多,他完全接受不了,所以看到东方鸣的笑容时,他觉得对方是在取笑自己。
不容分说,他攥起拳头就抡了过去。
东方鸣意识到不好,方想躲避,怎奈那一拳的速度太快,随之“呃”地一声被打倒在地。
罗獾背着的人,乃是罗操,如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眼皮摇摇欲坠,似乎患了重疾,然而见到罗杀虎动武,他却为之一振,仿佛突然有了活力一般,随之一边咳嗽,一边说道,“颤,颤儿,休,休得放肆……”
见罗杀虎还想再抡几拳,罗操立马又对罗獾的耳边说道,“你,你这竖子,还愣,还愣着干嘛?还不,管管……”
罗獾没予制止,反倒是斜眼睨着背后的罗操,“你不是最恨那个东方老贼吗?杀虎教训一下那个老贼的儿子,你不开心?”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七名炼士,一行人年纪不等,从艾颜到稀颜,面孔均有,其中有一位稀颜老者一听罗獾的话,立马惊问道,“他就是罗澜之子?”
罗獾未及说话,只听“咚”、“咚”两声,东方鸣趴在地上,又挨了罗杀虎两拳,画面着实有点惨。
问话的稀颜老者名叫罗呙,乃罗生门二代长者,罗杀虎两拳打完,回头唤道,“呙爷爷,不瞒你说,他就是东方老贼的儿子!”
罗呙虽然年老,但面容十分刚毅,有不怒自威之相,一听罗杀虎这般说,顿时眉头一蹙,引得罗杀虎低下了头。
扶起东方鸣,罗呙为其拍了拍灰尘,而后慈善地叹了声气,“勿怪你的表弟,他骄横惯了,回头爷爷替你罚他。”
东方鸣不以为然,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也不说话。
见东方鸣笑个不停,似乎傻了,罗呙有点担忧,更是对罗杀虎怒视了一眼。
几拳而已,东方鸣挨得住,不至于伤到脑子。他倒是在挨揍中,重温到了以前的感觉。回想之前日子,与罗杀虎打打闹闹,实在乐趣无穷,远比现在的无聊生活有滋有味。
这种反应,却把罗杀虎整得莫名其妙,以为东方鸣定有什么报复手段。
不一会儿,罗生门的到来惊动了扶蝗,他见罗生门来了这么多人,心里着实开心,待这些人通报姓名后,他却没有想到,那个一直闭关的罗呙也来了。
罗呙算是罗生门辈份最高的长者了,早年一直闭关不出,连扶蝗也不认识,虽说此人的修为仍是象翥,但也达到了巅峰象翥的位面。
此次罗生门造访,也不完全是响应旱魃的号召,其第二个目的,则是向苗绮罗求医。
此前,黎王罗擒因修炼万罗神象之功患了重病,苗绮罗已经叮嘱过罗生门,此功不宜再练,没承想,罗操竟又在私底下偷炼此功,结果也患了跟罗擒同样的病。
苗绮罗没有医者的仁心,也没理由悬壶济世,一听罗生门又求她治病,恁是板着个脸,下了逐客令。
罗呙知道苗绮罗喜欢玄草灵根,便二话没说,就将此次带来的珍稀药材一一奉上,希望魔医能够发发善心。
对于玄草灵根的喜爱,苗绮罗是掩饰不住的,只是瞅了那些玩意儿,一株也没看上,因笑道,“此等俗物,除了上了年份之外,有何珍稀之处?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不妨去本老的药田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玄草灵根。”
罗呙面露苦色,不知如何是好。
罗獾则笑道,“生死有命,看来是老操命里该绝!”
这句话把罗操惊得直冒冷汗,他躺在大厅的中间,身体下面铺着由上等丝绸缝制的被褥,没过一会儿,大腿那个位置就流出了湿哒哒的水渍,然后被褥的边缘很快就有了水的痕迹。
他失禁了。
这虽然是病症引起的,但也有可能是吓的,只见他颤抖着四肢,眼里透着无比的憎恨之色望着罗獾,仿佛要把这个人给吃了。
罗操恨不多时,把目光瞥向罗呙,乞怜道,“呙叔,救我……”
作为罗生门的长者,罗呙自不会看着罗生门的子孙就这样病死,但苗绮罗的眼光太高,他也无力开出更高的条件打动苗绮罗。
许久,罗呙陡然叹道,“鬼老,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只要我罗呙有能力够得着,一定不会推辞。”
罗杀虎听此,闷哼一声,“呙爷爷,以魔医的胃口来看,整个罗生门她都吃得下,我早就说了,与其求她,不如去求神尊。”
这话里的“神尊”,自然不是指明珠,于是,苗绮罗听到这两个字时,一双绿瞳满是愠色,顿时就有一股杀气冒将出来。
罗杀虎并不畏惧,反而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去,“连主子都保护不了的人,还在本世子面前摆威风,真是可笑。”
今时不同往日,苗绮罗听到这句话,确实没有了往日的跋扈气焰。
她怒视罗杀虎很久,而后息平愤怒,笑道,“小家伙,本老未曾听过,旱尊什么时候学会治病了,既然大世子觉得旱尊可以医治罗操,那你们不妨去找他。”
罗杀虎笑道,“若旱尊令你医治老操,你敢抗命?”
苗绮罗不屑道,“本老忙得很,精力有限,事情多了,难免顾此失彼,旱尊要是觉得罗操的性命比那长生丹更重要,本老当然是先救罗操。”
罗呙一听此话,立马冲那罗杀虎喝道,“颤儿,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还不赶紧给绮罗鬼老赔罪!”
罗杀虎听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椅子,但他正打算弯腰赔礼时,忽地抬头笑道,“据说赶尸派之中,有个叫彭炀的鬼老也会治病。”
彭炀的医术,得灵祖真传,不逊魔医和药神,苗绮罗一听此话,满脑子都是好奇,好奇罗杀虎怎会知道彭炀这个人,因为就算是赶尸派的鬼老,也未必全部听说过彭炀,譬如虚耗。
“彭炀是谁?你是从哪听来这个名字的?”苗绮罗试探性地问。
“连他都认识,你不认识?”罗杀虎反问道。
“他是谁?”苗绮罗立即问道。
“他……”
罗杀虎正要说时,罗呙突然打断道,“颤儿,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我让你赔罪,你听见没有?”
苗绮罗瞳孔一缩,冲着罗呙警醒道,“老家伙,旱尊一直在搜捕燃灯,但凡窝藏此人亦或知情不报,轻则便是灭门,难道这种后果你们罗生门不知道?”
罗呙浑身一颤,“何,何出此言啊!”
却在此时,通往楼上的环形木阶发出“哒哒哒”地脚步声,苗绮罗扭头一看,见是慕容酒满脸喜色的冲了下来。
不一会儿,慕容酒跑到苗绮罗的跟前贴耳窃语一阵。
苗绮罗听完,顿时心花怒放,不禁失声,“真的?”
慕容酒点点,笑道,“师父何不亲自看看。”
转而,苗绮罗一声不吭,如魅影一般,直接丢下众人消失不见。
东方鸣坐在钟楼的门前逗着狂飙,回头再看钟楼的大厅,忽见苗绮罗的身影不知去向,不由得抓耳挠腮。
一头雾水的还有罗生门等众。
不久之后,罗獾走出钟楼,见东方鸣独自一人,便与他走到不远处的河边叙话。
高流已被旱魃囚禁的事情,罗獾是知道的,见东方鸣说到这事上一脸悲色,他这才意识到高流对于东方鸣来说何等重要,要是高流不幸死了,恐怕罗生门也不会在意这个外甥。
尽然他认为高流是一个废物,然而他也知道这一个废物放下了名利,恪守着一颗忠心,好歹是一个不该死的废物。
思绪到此,他摸了摸东方鸣的头,“本来想把你带去黎州,但你也知道,你爹杀了旱魃的儿子,目前只有苗绮罗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东方鸣想起之前扶蝗和苗绮罗说的事情,突然说道,“你能否协助喰魂鬼老夺取华汲剑?只有那样才能救出高流。”
这句话让罗獾的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似乎正在想些什么,不一会儿,却发现扶蝗拄着骨杖走了过来。
扶蝗看着罗獾略微停顿,随后说道,“罗生门要是能够援手本老完成这件事情,本老可求魔医救治罗操。”
“救他?”罗獾冷冷一笑,“若杀了他的话,我个人倒是愿意帮你。”
罗生门的纠葛,扶蝗不想多问,他现在只想取得华汲剑来保住朱变等人的性命,便严肃道,“别怪本老捕风捉影,方才大世子之言,表明你们罗生门近来见过燃灯,你们这次来,想必会把这个喜讯带给旱尊。”
罗獾脸上一愕,不由得转过身去,“鬼老可真会猜测。”
扶蝗背过手,踱了两步,“燃灯逃走时,旱尊对他用了一张万里追逃符,所以燃灯逃到了哪里,旱魃并非完全没有眉目,若本老为他点拨点拨,你觉得旱魃会认为这是空穴来风的事情吗?”
罗獾转过头,“你威胁我?”
扶蝗笑道,“你承认了?”
罗獾踌躇片刻,抱起了双臂,“什么旱尊,不过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屠夫。仅仅两个月而已,九州到处都是惨象。”
闻言,扶蝗的嘴角立即上扬,“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说了可不算。”罗獾打断一声,接着说道,“我们罗生门的掌舵人终究是黎王,这次黎王派我们过来,是供旱魃调遣,我们可没有决定的权利。”见扶蝗陷入沉思,他又淡声道,“当然了,黎王的命令是这样,但罗呙的辈份摆在那儿,如若说服罗呙,我们给谁办事不是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