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体内的蛊毒能解的那天,姜昭便知道要有什么事发生,直到看到紫喻,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彻底落实。
“大小姐,这是牵情蛊的解药。”
姜昭眉眼不动声色沉了下来,望着紫喻手中的锦盒,她没接,而是抬头,犀利的眸直视紫喻,语调松缓,听不出什么情绪:“哪来的?”
紫喻头垂的更低了些:“继苏亚士拍卖会后,爷翻遍了北岛的典籍......”
“胡说。”
话还未说完,便被姜昭凉淡的嗓音打断了。
“北岛的医书,大部分由我编撰,所有的典籍,都经过我手,我怎么不知,还有这种书,翻一翻,就能解我身上的蛊?”
紫喻喉结艰难的滚了滚。
她轻勾起唇,嗓音加重了些,带着股欲势薄发的压迫感:“我再问你一遍,哪来的?”
漫长的静寂中。
紫喻嗓音终于带上了难以克制的哽意,说话间眼圈陡然红了:“是爷,用自己的身体,养了子蛊。”
姜昭插在衣裤里的手骤然缩紧。
尖锐绵密的刺痛自掌心迅速蔓延至神经,姜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说不上来,但是自己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在那一刻被冻僵了。
脑海嗡鸣作响,姜昭缓了好半天才勉强找回理智,视线再度落向那个盒子,眸底爬上了猩红的细红血丝。
微抖的声线像是一根拉紧的弦,极致的压抑下压着痛苦的嘶鸣:“谁准许他自作主张,以身养蛊?”
她是恨他。
但是真正伴她成长的人......真的不多了......
紫喻的隐忍在她这句话落下后,彻底决堤。
容景淮沉默地陪在她身旁,抿了抿唇。
其实早在m洲洲际医院那会儿,宫行策自阿禾病房出来时,他便有了预测。
因为宫行策途经他时散发的那股淡淡的异香,他只在昭昭身上闻见过。
但是预想成真了,心底又滋生了某种难言的情绪。
轻叹口气,他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拭过姜昭胭红的眼角,“我陪你回北岛。”
可是当再次回到北岛时。
姜昭等人却扑了个空。
紫喻找遍阎鹤翔平时常待的地方,都没找见人,最终只带回了一封信。
“大小姐,阎爷怕是预感到了您会来,自己先走了。”
他红着眼眶,“他怕是不想让您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姜昭看似镇定的手,都在隐隐发抖,实在是可能性太多,而最坏的可能性,几乎填满了大半的理智。
看或不看,其实都改变不了结局,最终求的,只是一份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
容景淮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旋,“你若现在不想看,那咱们就不看,你若想见他,那我现在立刻派人去找。”
“别。”
姜昭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匆忙擦掉脸颊上爬上的泪水,接过信封,“他若想躲,没人找得到他。”
撕掉印章,迎着干涩的苦药味,姜昭将纸张摊平——
【昭昭,展信佳。
相信紫喻给你这封信时,你身上的蛊已经解了。
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四岁,豆丁般大小。
然而最令我着迷的,却是你那一双如孤狼般桀骜野性的眼睛。
杀气腾腾,一身傲骨,凌然不驯。
我那时候刚从蛇冢杀出来,衣服都在淌着血,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畏惧,只有你,漠然而又无动于衷地扫过来一眼。
这批人是要被那人做药物实验的。
作为突破蛇冢的奖励,我把你要了过来。
你恨我把你亲手又送回去,只是昭昭,那时候的阎鹤翔无权无势,他只是北岛的一条狗,你身上又被种了蛊,我如果不送你过去,过不了几次,你便会毒发身亡。
不想告诉你真相,却又留着私心,希望多年之后你想起阎鹤翔,永远存的都是他美好的一面。
几岁时的阎鹤翔挣扎求生,十几岁时的阎鹤翔身不由己,二十几岁时的阎鹤翔,看到了他的小姑娘羽翼丰满,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他满足了。
告诉容景淮,他要是胆敢负你,就算追杀他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不要找我啊,小萝卜头,我庸庸碌碌了一辈子,这一次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一个长假,昭昭,你应该为我感到开心。
阎鹤翔手书】
蓦地,一滴泪打在了信封上。
姜昭嗓音沙哑道:“这几年,他在北岛,都在做什么?”
“......”
接下来几个月,姜昭每日原封不动的将阎鹤翔做过的事情一遍又一遍重复。
喝着他喝过的茶,看着他看过的书,赏着他看过的景。
北岛地域特殊,却盛开着一片宛如林海般葳蕤的垂丝海棠。
后来姜昭派人精心养护,不止垂丝海棠,还引进了西府海棠、多花海棠,每年百万百万扔进去,养的娇贵的不行。
她还是心存希冀,万一阎鹤翔回来,可不能让他看到快垂垂老矣的几朵花,还是得多养,看着贵,她喜欢,他也一定喜欢。
北岛的冰牢她一次都没去过。
怕自己想弄死他。
说实话,她对自己这个曲折离奇的身世接受无感,她没享受过亲情给自己带来的一分好处,便也不会,以德报怨,原谅伤害过她的所有人。
尽管他是她外祖父。
所以姜昭依旧默认阎鹤翔之前的做法,她那五年里在冰牢受过什么样的刑,那人也得从头来一遍。
哦,不对。
现在还得加上阎鹤翔的份。
不过,在整理文书时,她却意外的看到了阎鹤翔与中洲来往的密信。
照理说,中洲与北岛,中间隔着半个地球,是怎么想都不会相交的两条线,但是在苏亚士拍卖会,宫行策与阎鹤翔交谈时的姿态却很熟稔。
抱着存疑的念头,她坐了下来,认真翻看着一封一封保存完好的信函。
越看心越惊——
原来当年屠玉鸣山庄的,竟然是宫行策父亲做的。
因缘巧合,她在医院那会儿即兴假装过一段执事,根据那药人支零片面的话语,她过后调查过,中洲根植的老牌势力只有一股,早些年间小有成绩,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消了声,只是他的势力标志向来是肩胛处一块黑色桃心。
如果是宫行策父亲做的,那为何,当年闯入山庄的人是脖颈后刻着曼珠沙华纹身的人?
那有曼珠沙华印记的人,是宫行策的手下么?
她立刻放下了手边的文件,给乔堇禾打了一通电话,“阿禾。”
“当年山庄被屠的事,你有问过宫行策吗?”
“不用问他。”
乔堇禾顿了一下,“当年,宫老门主嫉妒我父亲江湖势力,意图找机会反扑,那会儿宫行策跟他父亲不对付,早在那时便暗自培植了自己的手下,没料到被老门主发现。
你也知道,玉鸣山庄那会儿有事,顾不上其他,也就那时候,被他钻了空子,他用了宫行策的人手,抓了我,还屠了庄。
宫行策被他父亲打压狠了,我那时候身上一股蛮劲儿,每天只想逃跑,跑不出去被抓回来就是一顿抽,他看见了,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与他父亲作对也要把我要走。
后来他一刀捅了他父亲,也算间接帮我报仇了。”
话说到最后,她自己都感觉有点讥讽。
原来真相是这样,姜昭握着手机的手指陡然收紧。
那会儿山庄有事,有什么事呢,是阿禾不见了,她被她偷偷拉出来了......
乔堇禾知道姜昭在想什么,所以没想把真相告诉她,但她既然问了,她便知道藏不住了,“昭昭,别胡思乱想,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坏人躲在暗处,我们防不胜防。”
缄默两秒,姜昭舒出一口气,语调听不出什么异样,“我知道了阿禾。”
世间都在讲求缘法,有因必有果,但是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因是可以规避的,她用几近前半生几千个日夜的时间,来赎她这个一念之差犯下的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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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更迭交替,一切都好似换了新,只有那片海棠林,朝夕之间疯狂生长,大朵的花饱满的坠在枝头,像是在迎接它们的主人。
后来啊。
在北岛安家乐业的居民时常看到,有一对年轻的男女,穿着矜雅,男的容貌昳丽,女的清冷出尘,两人之间牵着一个头系红绳的女娃。
女娃小小年纪,性子却跳脱的很,东看看西望望,最后抬头,清脆的小嗓音像只停留枝梢的黄鹂:“妈妈,这就是干爹的故乡吗?”
女子难得柔了神色,“对,再往前走,就到干爹家了,只是他外出云游了,泱泱暂时还看不到干爹本人。”
女孩瘪了瘪嘴,十足的颜控:“啊,那好遗憾哦,看不到干爹的盛世美颜了......”
年轻男女相视一笑。
姜昭目光越过葱茂的树梢,眺望到远处,抬手间,几缕阳光洒下,她透过指缝,好似又看到了阎鹤翔。
他站在海棠林间,俯身轻嗅花枝,看到她看过来,欣然转头,唇带笑意:“小萝卜头,这次终于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了?”
---番外完---
pS:其余人的番外大概不会有了,有宝问姜邪,其实能看出来,我并没有铺开姜邪的线,甚至于他的出场片段,都很少,他别样的身世,其实也只是为了更好的解释“为什么只有昭昭的血才能百分百与北岛药剂相融”,因为只有昭昭才是母系江家继承人,大概就这样,祝他在平行世界依旧过的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