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弋不是很喜欢王镇,都说三岁看老,王镇没有继承母亲的机灵,也没有继承父亲的气魄,为人有些木讷死板。
不过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优点,有甄姜的底子在,集合了王弋和甄姜的所有优点,几乎可以确定是个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了。
可是长得好看在其他人那里是加分项,在王弋这里并不是,他更注重的是才能。
为了不让甄姜失望,王弋将他带在身边培养,想着既然进取不足,做个守成有余的也不错。
然而王镇显然要比王弋想得懂事许多,他瞪着有些懵懂的大眼睛看了看王弋,又看了看山上那间宫殿,摇摇头说:“父亲还是不要住进去才好。”
“哼,想得挺好,你要记住人总有那么一天,这是自然规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不能不去吗?我可以代替父亲……”
“你?你连想都不要想,你还不配代替我进去,哈哈哈……”王弋被逗得哈哈大笑,心中却满是无奈。
这段时间大概是这小子最后的懵懂日子了,已经有人开始上书王弋,认为王镇对他的称呼是对他的不敬了。
有的时候那些人就是那么的搞笑,自己家满院龌龊都管不过来,却死死盯着别人的一点儿不是,生怕别人违反了一点儿理想中的道德,仿佛那份道德没了他的维护就会沦丧一般。
不过荀彧等人却很看好王镇,认为这个死板的小家伙有人主气象,能够处变不惊,是个极好的继承人。
所以荀彧一有机会就会教导一下王镇,这次也不例外,可在他开口之前王弋却用眼神制止了他。
在这种地方说笑显然不合时宜,王弋笑过后也觉得不妥,君臣三人没有再进行对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士卒和工匠将戏志才的封好封土。
王弋走上前,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按在了封土堆上,轻声说道:“下一座城啊。志才,你的心倒是不小。
望乡吧,望乡县如何?挺不错的。
虽然冷了一些,不过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幽州就不会继续苦寒。
那里会很美、会四季分明、会富饶,有了你的血脉也无需担心子孙后代不学无术,挺好。
这里都是你认识的人,好好聊聊,也不会寂寞。
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再来看你们。
再过个几十年我也回来,到时候我们有得是时间。
等我、等我们,一起来到这乱世,就要一起走。”
说罢,王弋牵着王镇转身离去,荀彧看了一眼戏志才的墓碑之后跟上了王弋的步伐。
出了墓园王弋忽然说道:“文若,现在就可以筹备了。我估计夫余不会很难攻打,新建一座城挺麻烦的。”
“喏。”荀彧行了一礼,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殿下,您要不要亲自提笔撰写……”
“别了,我那两笔字上不得台面。去找伯喈先生,实在不行不是还有那个钟繇吗?”
“喏。”
荀彧答应之后便上了马车,军队开始缓缓向邺城走去。
如今戏志才已经入土,王弋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再也不用和那些聒噪的文人扯皮了。
至于以后的事情怎么办那就只能以后再说了,反正戏志才的问题算是告一段落。
虽然没有抓住害死戏志才的人,可王弋相信那家伙早晚有一天就来找上自己,到时候直接干掉就完了,反正赵云在张白骑的帮助下已经明白所谓异术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无非装神弄鬼罢了。
事实上真的是装神弄鬼,王弋不清楚张白骑是如何做到的,张白骑给他讲述的理由他也没听明白。
不过李进并没有完全躲开赵云那一剑,后颈上被剑锋划出了一道血痕。而张白骑的黄巾力士对王弋已经不起作用了,他当时没有看到所谓的黄巾力士,只看到李进忽然自己冒出来并摆了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等死。
张白骑对王弋这种状态极为肯定,并叮嘱只要王弋能做到什么都不相信就不会被任何异术影响。
但是想要达到这种状态非常困难,必须要让潜意识不相信才行。张白骑能做到相信与不相信随意切换,王弋却不能。
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要身边有赵云和张白骑在,异术对王弋的威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王弋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进攻夫余,而他的计划已经完全展开了。
计划的起点是一个死人,或许可以说是两个。
诸连伯和他的女儿最终也没能逃脱自己同胞的制裁,在诸连伯从王宫回去之后,两人很快因为水土不服暴病身亡。
为了感谢王弋的帮助,夫余人以朝贡的名义给王弋送了很多礼物,被王弋尽数收下。
礼尚往来,王弋给了他们一次聆听夔音寺日常辩论的机会。
学识是所有人都渴望的事物,能获得这次机会让夫余人感恩戴德,毕竟在夔音寺中任职的都是些名气十分大的文人,哪怕在夫余也流传着其中一些人的名声。
而夔音寺那次辩论的题目是:从他国归化的汉人到底算不算是汉人。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问题,种族问题别说往后两千年,就算是往后一万年可能都无法解决。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双方拿出来的资料让夫余人瞠目结舌。
双方的辩论非常激烈,到了要紧处甚至大打出手,有人被打得头破血流依旧有理有据地反驳着对方的意见。
夫余人哪见过这种场面,震惊的同时感到了深深的自卑,毕竟夫余人是不会因为辩论出火气而打架的,他们只会因为争论不过而气急败坏。
一句句经典脱口而出、一段段古籍信手拈来,夫余人如痴如醉地吸收着这一切。
凑巧的是郑玄辩论的题目中有不少和这些相关的方面,使得他们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是这样的学术氛围真的好吗?
只能说氛围是真实的,但好却一点儿都谈不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阴险。
因为无论双方如何辩论,在不知不觉中便为一件事下达了定义,那就是汉人是比其他民族更为高贵的民族,无论凭借血脉还是出身,都应该高高在上。
双方拿出的论据无一不是在从侧面论证这一点,这场辩论与其说是在规划民族的问题,不如说是在夫余人的认知上建立起了一道高高的围墙。
这道围墙名为汉人,而圈禁的正是夫余人的自卑。
国力弱小,自卑无可厚非。
可是由于这道围墙的存在,夫余人的自卑并不会逐渐消失,反而会因为没有竞争而在他们的思想中扎稳根须、茁壮成长。
辩论会后文士们十分大度地允许夫余人抄录自己书写的辩论材料,在不懂的地方甚至给予了足够多的指导。
夫余人则带着无尽的遗憾回到了东林馆,回到了王弋特意给他们修缮的华丽到了极致的公馆。
望着这些奢侈的东西夫余人的心情更是低落,有些人的心态开始发生了转变,他们不想继续做一个夫余人,他们想成为汉人,他们需要成为汉人。
无论是为了维护贵族奢靡的生活,还是为了获得更多的知识,亦或是为了那虚无缥缈却无处不在的虚荣心,他们支持了归化汉人应该算是汉人这个论点,并且支持的人非常多。
种子已经种下,距离生根发芽也就不远了。
这便是戏志才的计划,也是为什么王弋听完大为震惊的原因。
在他上一世那个年代,这并不是一件什么稀奇的事,什么人都能说上两句相关的话题。
毕竟很多不怀好意的家伙在脚下这个国家最虚弱的时候为很多国民建造起了相同的围墙,后来哪怕这个国家经过多年努力走到了最前面,依旧有许多人不愿意拆毁心中那道可悲的围墙,将自己的自卑当成了可笑的信仰。
而戏志才竟然在这个时代就想到了这个计策,王弋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只要夫余使团中有两成的人回去之后愿意成为带路党,他就有八成的把握轻松拿下夫余。
只要有一半的人愿意成为归化汉人,那攻下夫余之后他就不会有任何统治上的困难。
汉人嘛,高高在上的上等民族。
带路党和归化的家伙们会在自适应的同时为王弋做得任何事找到足够正义的借口,根本不需要王弋操心什么。
夔音寺终于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獠牙,不过却潜藏在阴影之下。在无法反光的官场,到底有多少人能够察觉到危险,那就只能看个人水平了。
而夔音寺只是第一步,郑玄才是第二步。
就在王弋进城的时候,郑玄对着太学院中的很多教授发了一大通脾气,将所有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原因其实很简单,郑玄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了自己设置的议题被泄露,对此非常生气,并设置了新的议题。
这一次的议题郑玄干脆直接公布了出来,随便其他人查阅资料和事先准备,誓要断绝用议题谋取钱财的情况。
议题也并不复杂,就是:归化的汉人到底算不算是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