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赦神情冷淡,他拍了拍胸口,方才不知从哪处沾上了枯叶。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夹起枯叶,双指捻了捻,轻轻弹了出来。
赫连效面色沉了下来,他的嘴角向下压,抿成一条缝,上扬的眼角染上愠怒。
“哼,你要是再敢用这种态度对本皇子,别怪我,不放过你。”
赫连效厌恶别人心平气和地看自己,他是二皇子,是左贵妃的孩子,是左国公的外孙,前朝后宫,他的身份无人可以比拟,所有人都应敬畏他。
赫连赦挑了下眉,对方说的话令他发笑。想来他说的话并没有被理解,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赫连效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不禁回忆起一些往事。
他的笑有些僵住,过往的某些记忆似乎产生了错乱。赫连赦的眸子暗了暗,出神地思索起一些事情。
“赫连赦,本皇子在和你说话!你是聋子吗?”赫连效质问的声音传来,“看来母后说的没错……”
话音刚落,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他。
“两位皇子可是要去上书房?”
两个英俊的少年闻声转过头,只见一身素衫的覃寺抱着一叠奏折长身而立,他的年纪虽长,脸上略带些年华的沉淀,丰神俊朗,更显谦谦气质。
“覃大人。”赫连赦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他眼神温和,得体地回了个礼。
覃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以浅笑。
另一旁的赫连效则翻了个白眼。
覃寺位高权重,在朝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左国公作为簪缨世家,拥护者数不胜数,本朝之初,为了巩固左国公府的地位,左府毁了与覃寺的婚约,将左小姐送入了宫。
要说起来,左贵妃和覃寺小时候青梅竹马。覃府在五王之乱站错了队,被贬至邻南。婚娶之约本就是左国公和覃老大人的口头承诺,等覃府落败了自然就不作数。
也因此,覃寺与左国公互生嫌隙,即便一个贵为八府巡按,一个是当今国丈,若是一同出现在宫宴或者朝堂,两方皆是熟视无睹,把对方当做空气。
赫连效眼神不善,转过身抬头看天空,他的脚狠狠地踩着破土而出的一丛野草,冰冷的视线时不时扫过另一边。
“上书房的学习已经停了些许年份了,覃大人何出此言?”赫连赦问道。
覃寺看向他,嘴角扯出了一个笑,他的朗脆声线也沾染上了几分愉悦:“皇上昨儿个刚提起的。臣倒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他的清俊面容上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赫连赦仍然带着微笑,像是等待倾听覃寺后面的话。
“皇上似乎心中已有了太子……”
覃寺话都没说完,只见赫连效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覃大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宫中光明正大地议论起储君之事?几个脑袋啊?”赫连效眯着眼睛,嘴角勾着邪恶的笑。
覃寺面色淡然,他不卑不亢地直视赫连效的眼睛,说道:“二皇子听臣说完再给臣定罪也不迟。”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赫连效满布疑云的脸,眼神有些玩味。与此同时,他瞟了一眼一直表现的温良有礼的三皇子,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赫连效皱起眉,他的凤眼微扬,少年意气风发,稚嫩青涩的眼睛里掩饰不住内心对权力的渴望。他沉着声道:“覃大人莫不是说起了太子?你可知我朝并无太子,覃大人这是妄议皇储,是死罪。”
说完,他还不忘冲覃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覃寺也不生气,他看了一眼地面,声音清润:“自然,皇上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考虑立储。”
赫连赦的笑短暂地僵了一下,赫连效也是愣了愣。
“不过,皇上倒是为未来的太子殿下——”覃寺缓慢地抬了一下眼皮,他噙着笑意,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的反应。
“什么?父皇如何了?”赫连效眼前一亮,急切地问道。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对覃寺忘记了摆谱,甚至还求助于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
覃寺和赫连赦都看见他脸上复杂多变的表情,两人意外地相视一笑。
覃寺卖起了关子,迟迟不说话。他只是抱了抱双手拥着的一摞奏折。
赫连效握起拳头,恨得牙痒痒。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既然他故意吊自己胃口,他赫连效才不会巴巴地去问他,偏不如他意。
赫连赦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收起了笑,一张脸阴沉的可怕。
这个覃寺有意为之,不知是说给赫连效听的,还是说给自己。
短暂的沉默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听起来是来了一群宫外之人。
宫女和太监过惯了如履薄冰的生活,脚步声绝不可能这般乱糟糟。
紧接着传来了几声少女的嬉笑声,虽然声音很轻,但是为这个冷肃的皇宫增添了几分温暖。
赫连赦抬起了眼皮,他狐疑地眯起了双眼,一双幽深的潭水让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赫连效俊秀的眉毛不满地拧成麻花,他冲着不远处三五成群的人堆吼了一句:“大胆刁民!皇宫禁地岂容你等喧哗?”
此言一出,那边的一干人等皆行了个礼站着不敢动。领头的太监小跑过来,对赫连效行礼认错:“二皇子,小的该死,惊扰了二皇子的兴致。”
随后他又朝着赫连赦和覃寺行礼:“参见三皇子、覃大人。”
覃寺轻笑了一声,惹得赫连效浑身不快:“覃大人这是笑什么?莫不是笑本皇子?”
覃寺眼光投向不远处的那些女子,他的眼神游离了几番,最后失落地收了回来。
赫连效指着那边的女子,表情嫌弃地问:“父皇今年选秀连大选都不办了?怎么就这几个?”
太监赔着笑,点头哈腰:“奴婢也不知,只说带了这些小姐们去西华殿。”
赫连效摆了摆手:“滚吧,让这些村妇闭嘴。”
太监像是松了一口气,急忙道谢跑着离开了,没一会儿对面果然没了声响,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越离越远。
“覃大人,那些小姐可是朝中大臣府上的?”赫连赦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覃寺。
覃寺欣然说道:“是的,皇上准备从中挑选一位太子妃。”
这一句话将原本觉得无趣正好走的赫连效拉了回来:“你说什么?”
“太子妃?太子都未定,何来太子妃?覃大人,你大中午也喝酒吗?”赫连效没好气地看着覃寺,脸上尽是不屑。
覃寺抿了一下嘴,眸子里闪过一丝淡淡的伤感,他的语气瞬间像是泄了气:“前朝也是如此。太子妃是皇上定下的,无论哪位皇子成了太子,她都将会是我大楚的太子妃。”
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让覃寺不由得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深陷在十几年前的一个隆冬,封锁起来的回忆像是利刃一般伤人……
赫连赦锁着眉,方才的那几个女子中,有一个他眼熟,那是庄宰相的千金庄幸儿。
赫连效哈哈大笑,大概是他觉得荒诞:“那这么说,谁娶到了钦定的太子妃谁就是太子?”他乐得捶了下额头,笑得直不起身子。
笑着笑着,他倏地立定,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直勾勾地射向赫连赦:“三皇弟是不是舒了一口气?毕竟比拼别的你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赫连赦面无表情地看他肆意张扬的脸,眼神漠然,身边的气息变得清冷,不再接他的话。
覃寺看够了热闹,这才说道:“臣告退,耽搁了半天,也算不无收获。”
他说完,眼眸颤了颤,勾起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去养心殿的路他太熟悉了,以至于这一次他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年少时所经过的地方。
赫连效冷着脸注视覃寺离去的背影,他回过头傲慢地瞪了一眼沉着脸的赫连赦。
“三皇弟,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蠢事给自己添堵吧?”赫连效脸上挂着邪邪的笑,他故作心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可看见了?那些女人可都是唯左国公府马首是瞻的马屁精们府上的。虽然一个个长得都清汤寡水的,可是有价值啊。”
赫连效说完张扬地笑了起来,他的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一张邪魅狂狷的英俊脸让这个阴沉的天气瞬间变得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