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头,余津县城里灯火次第点亮,远远看去热闹不已,但走在其中,却只有冰冷与沉寂。
风吹皱湖面,波光粼粼。
卫知韫已经下了马,感受不到浑身的疼痛、感受不到饥饿,她一心跟着长安往前走,不一会儿就看到前面的湖边小亭子里,站立着两个人。
一个是萧鹤凌,另外一个是身穿红色嫁衣的裴宁,二人站在一处,亭子里的烛光照下来,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交叠在一起。
“属下不知宜芳县主与太子殿下说了什么,叫太子殿下一路护送至此。到此处之后,太子殿下又带她到这湖边亭子上,不许任何人靠近。”长安说道。
他克制着情绪,但还是压不住浓浓的担忧。
亭子里的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似乎察觉他们在靠近。
萧鹤凌忽然朝她这边看过来,两人之间隔着二十来步的距离。
她看到萧鹤凌脸上出现惊恐与急切,似乎是想叫她走,甚至是想朝她这边过来。
然而裴宁抓住了萧鹤凌的手腕,还对她笑了一下。
裴宁的红色嫁衣在烛光下,仿若晚霞一般,衬得她那笑容璨璨不已,甚至不失温柔。
裴宁抱住了萧鹤凌。
卫知韫看到萧鹤凌张嘴,说了什么,但是距离太远,她没有听清楚,而且萧鹤凌话音还没落下,就被巨大的爆破声给淹没了。
巨大的火焰从亭子下边冲出来,在亭子被火焰吞噬的一瞬间,只听砰砰砰的声音,整座亭子彻底崩坍,塌在水里面,碎砖乱瓦飞出去。
卫知韫愣住了,下意识冲过去救萧鹤凌,但是长安扑上来,将她护在身下,挡住那些胡乱飞过来的破砖乱瓦。
火焰太巨大了,爆破声几乎刺破耳膜,远处等候的护卫们都听闻声音看过来,甚至有部分亲信冲过来查探究竟。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刚刚还伫立在湖边的亭子,这会儿已经消失在水面上,破砖乱瓦是它存在过的痕迹。
湖面上还在烧着火,巨大的火焰,延绵到两三丈开外的地方去,浓烈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在亭子下边,或者附近,提前存放了无数的烈酒,在刚才那一瞬间,被点燃了。
无数的酒坛子就这样炸开,炸毁了这座亭子,酒水混在湖面上,火光冲天,照亮了这一方天地,照亮所有人惊惶的脸。
卫知韫看着火光冲天,看着亭子坍塌,看着无数的破砖乱瓦飞出来,看着酒坛子的碎片洒得到处都是……看着方才还在眼前的萧鹤凌,就这样彻底消失。
除了事情发生之时,她下意识朝萧鹤凌冲过去之外,她浑身彻底僵硬了,被长安护在身下,也毫无感觉。
就算长安起身,她也还是趴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湖面上的火光,看着火光之下没有任何人影的湖面。
她整个人好像被冰冻了一样,脑子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太子妃,我们现在听您调遣。”长安的声音响在耳边,嘶哑不已。
卫知韫呆呆的,长安又说了一遍,卫知韫的眼珠子才转了转,很木然的。
好一会儿,她才道:“下去把太子救上来。”
她声音嘶哑,干巴巴,但她自己意识不到。
长安道:“已经派人下湖里去了,一定把太子殿下救上来。”
长安说这话时,也毫无把握,那么多酒坛子爆破,那么大的火,亭子都坍塌了,更何况是身处其中的人?
卫知韫双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起来。
中途长安伸手去搀扶她,但是卫知韫没有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站起身之后,卫知韫便朝湖边走,眼睛一直盯着湖面上看,既怕看到萧鹤凌浮上来,又怕看不到萧鹤凌浮上来。
“太子妃!”长安忽然出声,再度将她拉住:“太子殿下生死未卜,他吉人自有天相。请您务必保重自己,莫要做下那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太子府还等着您打理。”
卫知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湖边,抬起的这只脚一旦落下去,整个人都会栽到湖里去。
她毫无意识,只是想靠近湖边一点,也许这样能够多靠近萧鹤凌一些。
她并没有想其他的,甚至根本没有能力想其他的。
长安却是眼眶通红,七尺男儿,这会儿落下泪来,却硬生生忍着。
“我没有想着要去死。”卫知韫声音还是干巴巴的,感觉心脏的地方破了一个大洞,寒风往里面呼呼地吹。
长安见她眼神空洞,不知如何安慰她。
本来说好的,他家太子只是送裴宁三十里路,就可以回去。
路况与随行人员,全部排查过了,并没有发生任何危险。
但是送完三十里,又送三十里,直到到了这余津县,才停下来。
结果他家太子殿下,居然和裴宁一起,消失在这场烈酒烧起来的冲天大火里。
他身上被破砖乱瓦砸出无数的伤,这会儿还在流血,但他无心去顾及。
月见终于赶到了,她没有看到亭子被炸毁的那一幕,但靠近湖边的时候,她听说了个大概。
她立即红了眼眶,快步到卫知韫身边,紧紧地抱住她。
“太子妃,您还有我。”
月见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话,这会儿她疯狂地希望,自己能给卫知韫一点点温暖。
一点点就好,至少足够卫知韫撑住这一刻,熬过这一刻,就能活。
卫知韫没有回应,任由她抱着自己,整个人还是呆呆的,很木然。
在长安的安排下,越来越多的人下水里面去找人,这湖并不很深,只是在酒坛子逐次炸飞的时候,加速了水流。
可怕的是,在五十丈外,湖水接入江域,江水湍急,若是人被冲到江里去,打捞出来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太子妃,亭子下的湖底,挖了一条小隧道,隧道到亭子下边就结束了,那里地方开阔,埋了成千上万坛子的烈酒,所以爆炸才会如此严重。”一炷香后,长安来报。
已经很明显了,裴宁把萧鹤凌引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萧鹤凌的性命。
可是,萧鹤凌明知危险,为什么还要来?
卫知韫已经无心去关心原因,她只想知道结果:“有太子殿下的消息吗?裴宁呢?可有找到?”
她声音颤抖,被夜风吹得凌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