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烨注意到她的动作,察觉到她想做什么,心跳无端漏了一拍,而身体比脑子更迅速,将她落下的手攥在手心。
在暨柔轻闪的目光中,祁烨握住她的手腕往上抬,就着她手里的帕子替自己擦拭了额头的细汗。
若不仔细瞧,乍一看还以为是美丽的姑娘在替心上人擦汗。
见状,李茂才心中偷笑,挥了挥手让多余的宫人退下了。
揽月台凭栏处一时只剩下二人。
月色下,暨柔一袭鲜艳的衣裙,如珍珠般莹润的肌肤散发着月色的光辉,两人挨得极近,祁烨甫一低头,便能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
视线从她如画的眉眼划过,往下是卷翘如扇子的睫羽,挺翘的鼻子,最后目光落在那不点而红的朱唇,微微凸起的唇珠上.......
祁烨眸光一缩,呼吸倏地加重。
暨柔感受着手腕上越来越紧的力道,他的温度高得惊人,如同一块灼热的铁贴在自己的皮肤上。
暨柔似乎默认了他的行径。
直到暧昧的气氛在两人间流转,愈发浓烈,微凉的晚风吹拂,暨柔稍稍清醒过来,竟有些不自在。
她推了推身前的男人,别了别目光岔开话题:“意外?”
祁烨被她生硬转移话题的模样逗笑了,眼底弥漫着一圈圈的笑意。
暨柔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僵硬,心里升起一丝恼意,见他眼中含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然而这一眼毫无威慑力,反而水眸含情,看得祁烨心猿意马。
他喉结滚动,嗯了声:“一点小意外,不重要。”
想到方才的情景,祁烨眼中划过一道冷冽,转瞬即逝,还是被暨柔捕捉到了。
“什么意外,我想知道。”她看着他不依不饶。
仅仅一句话,祁烨顿时无奈,言语简短地向她说了来时路上遇到的事情。
“方才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女人........”话刚开口,他下意识地看向暨柔,见她眉色便继续说。
祁烨从紫宸殿出来前,得知暨柔换上了他让人为她制作的裙子后也命人将与之相配的衣袍一一摆了出来,供他挑选。
这一选,便半个时辰过去,最后他还是不慎满意地选好了,便是如今身上穿的鸦青色暗纹云锦袍,两人相对而立,远远望去便是一对璧人。
结果在半路上经过御花园时碰上了一个对湖吟诗的女人,看她身上穿着,祁烨以为是个不安分的宫女,没想到竟然是姚家的嫡女姚婉晴。
见到祁烨时,她停止了吟诗,站在湖边上望着他,眼中含着痴恋和悲伤,容貌清丽,体态婀娜,乍一看没有男人能够拒绝。
然而祁烨只是瞥了一眼,便抬腿要走。
谁能想到那女子跌跌撞撞速度却不减地来到祁烨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臣女姚婉晴拜见陛下。”
实实在在地磕头,动静吓了在场的宫人们一大跳,而姚婉晴额间立马出现了一道清晰的红印子,加上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看上去娇柔动人。
祁烨目光倏地冷了下来。
幸亏他动作迅速及时错开身,才避免了被她触碰的结果。
宫女打扮的姚婉晴扑了个空,心中讪讪,脸上一闪而过羞恼。
但是想到自己今天的目的和如今的处境,她咬咬牙忍住了这些负面情绪。
“陛下.......”她下巴微抬,以一个完美的角度呈现出自己最动人的姿态,小脸上挂满了泪水,目光哀戚地望着祁烨。
然而祁烨恍若未闻,目光冷冷地瞥向一旁的太监:“都是死人吗?”
得了吩咐,小太监们上前拽住姚婉晴的胳膊,想要将人拖下去。
顾及着她的身份,小太监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结果没想到被姚婉晴挣脱了。
她再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次没了之前的那些铺垫,而是赶紧说明了来意。
“陛下,臣女姚婉晴爱慕陛下已久,求您给臣女一个机会!”
闻言祁烨眉头动都没动一下,而身后的李茂才则是身子压得更低了,心中叹息:陛下好好的心情恐怕就这么被搅和了吧?
姚婉晴压下心底的慌张,将早已准备好的腹稿说了出来:“臣女在见到陛下的第一眼起便深深地爱上了您,臣女自知身份低微,没有资格成为您的结发妻子,因此臣女只希望自己能有机会留在您身边,服侍您!”
说完后她头颅下垂,贴在地面上,声音从下方传来:“求陛下成全!”
若是一个怜香惜玉的男子,不管对这个女子是否有意,见此情景也必然是心猿意马的,成全了姚婉晴的自荐枕席,将其收入后宫。
可惜祁烨此刻心情并不好,他满心想见暨柔的欢喜被她搅了个大半。
“你爱朕?”他视线下移,落在一身粉色宫女衣着的姚婉晴身上,语气不明道。
姚婉晴心头一跳,重重点头:“是!臣女对您的爱天地可证,日月可鉴,绝不敢欺骗陛下!”
闻言祁烨嗤笑:“你们兄妹俩倒是喜欢说同样的话。”
他要是没记错,她兄长姚越方也说过同样的话,只是不是对他说的。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姚婉晴心中没来由的出现一阵恐慌。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她就得服从家里的安排,下嫁给一个书生!
虽然祖父一直强调那位书生学识过人,为人谦卑,将来前途无限,但是他现在只是一个书生!空有学识却无功名!
而她可是差点成为皇后的人,怎么可能嫁给那样一个身份地位的人?
姚婉晴不甘心,所以冒险策划了今晚的一切,就为了给自己博一个好前程。
她知道男子皆是好美色,而她虽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但在京中也是名声响当的才女,姿色亦是中上,只要她有意示弱勾引,她不信没有男子会不心动。
“既然你说你对朕的爱天地可证,日月可鉴,那便证明一个给朕看看。”祁烨面色淡淡,说出的话却令人脊背发凉。
“陛下!”姚婉晴猛地抬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这种事情怎么证明?
难道要她把心剖出来证明吗?
她面色煞白,那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对于她的惊恐祁烨毫无所动:“既然证明不出来,那看来是在糊弄朕。”
心中盘算着时间,祁烨没了再听她废话的心思,不耐烦地挥挥手:“李茂才,将人送回姚府,传朕口谕,姚家女姚婉晴德行有缺,窥探帝踪,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念在其父兄对大祁江山有功的份上,免其死罪,便削发为尼,送去长庆寺为大祁社稷祈福,今后无诏,不得归京。”
“姚家教女无方,撤去其礼部之职。”
“至于那些放她进宫的宫人,一律杖毙。”
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在夜晚响起,祁烨一声声地下令,眉宇间满是无情。
“陛下!”听到自己要被削发为尼送去寺庙,姚婉晴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帝王不是那些会为美色动容的寻常男子。
她双膝跪在地上,爬向祁烨,想要求饶。
然而这次宫人们有了警惕,没有让她靠近陛下半步。
身体被控制着,姚婉晴瞪着双目望着已经远去的男子,大喊道:“陛下!此事乃臣女之意,同姚家毫无干系!求您收回旨意!”
话落她就被人捂住了嘴,怕她再次冒犯了主子。
“请吧,姚小姐。”李茂才落后一步,仿若恭敬地做了个姿势。
然而姚婉晴半点听不进去,嘴上说不出话,只能眼睛瞪得老大。
李茂才啧了声:“姚小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陛下对姚家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偏偏您要闹这一出,私自进宫,窥探帝踪可是死罪,您还留着性命便知足吧。”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姚婉晴心中恐慌,她迫切地想询问脑海中另一个‘自己’的声音,结果却毫无音讯,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是她进宫前这个声音还在的!
几天前姚婉晴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她恐慌不已,以为自己被妖魔鬼怪附身了,结果那个声音说‘她’是另一个自己,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甚至还给她带来了一段记忆。
在那段记忆里,自己被陛下一见钟情,立为皇后,手握后宫大权,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而他们姚家,不仅是功臣,深受陛下器重,更是皇后的母家,大祁的国舅,更是京中第一世家。
那段记忆是如此的真实,姚婉晴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也是告诉她这就是她原本的人生,她应该活成这个样子!
于是她按照另一个‘她’给的提示,私自收买了宫人,获得了消息,假扮了宫女在今晚自荐枕席,想要一举成为皇妃,成为陛下身边的第一个女人。
即便不是皇后,那也比嫁给一个落魄书生强!
可是结果怎么会这样呢?
她都是按照‘她’的计划来进行的!怎么会失败呢?
姚婉晴一直呐喊着,喊着自己的名字,喊着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然而却毫无回应,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
奉命将她送回姚府的宫人听到她撕心裂肺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心中怕得要死,都以为这个女人受刺激疯了。
“就这样?”暨柔听完后有些意兴阑珊,原以为会有些精彩的过程,结果便是如此?
难道是她高看了姚家女?可是在她印象中姚家女并非如此大胆莽撞的人。
祁烨微怔:“不然你以为是怎样?”
暨柔若有所思:“听说姚家女容貌清丽,才情过人,这样的女子向陛下示爱,陛下难道便没有一丝心动?”
她目光望着他,眼中盛满了好奇,没有一丝吃醋的迹象。
祁烨不由得有些挫败,对这个结果也已经预料到了。
他叹了口气,长臂一揽将其强势地扣进自己怀里,下颌埋在她的颈窝处,声音闷闷的。
“暨柔,今天是个好日子,别说这种让我生气的话。”
鸦青色的衣袍和石榴裙摆交缠,月色下宛若鸳鸯交颈,亲密无间。
暨柔心中动容,最终没有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两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直到祁烨再次开口:“今日下午江南来报,你想听吗?”
暨柔嗯了声,“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你猜猜?”
“我猜是好消息,不然你不会这么高兴。”
祁烨低声嗯了下,“的确是好消息。”
“江南水患治理得当,后来只是冲毁了几个村庄的房屋,并无死亡人数,这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段时间祁烨一直忧心此事,虽说每隔几日便有关于江南的密信送达,但也是直到今日上午才有确切的好消息传来。
水患向来是大灾,若是未能及时治理,一夜之间发大水便能让无数人家破人亡,流民无数,最可怕的是水患之后的疫病。
但若是仅仅只是冲毁几个村庄,并无死亡人数的话,那灾情算是得到了极有力的控制。
想到这个好消息,祁烨不由得赞叹:“你父亲的那位门生的确能力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早先他也多有怀疑,但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加上暨父力荐,朝中一直吵个你死我活,他最终还是派了他去,没想到结果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闻言暨柔挑眉:“既然你都这么夸了,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办事得力便要赏,而对于臣子来说最好的赏赐便是升官加爵。
既然是父亲的门生,是他们暨家的门生,暨柔自然不会错过这个为他们请赏的机会。
祁烨朗笑一声,“待他回京,我一定好好封赏!”
不用暨柔提,祁烨也早就做好了打算,只是她一提,他便觉得之前准备好的官职赏赐似乎低了些。
毕竟这是暨柔第一次光明正大向他开口要封赏,他绝不能吝啬。
“只是那样的人才,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祁烨有些疑惑,回眸间正好对上暨柔有些古怪的眼神。
“你忘了吗?”她问。
“我曾经不过是跟他说两句话,你便怒气冲冲地跑去警告了人家一番,让他离我远点。”
她一说,祁烨就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他犹记得那时他正同暨柔闹了小别扭,第二日去找她时就见一个模样清秀的男子在和她说话。
祁烨一见心中便满是恐慌,一把将暨柔挡在身后,对那男子怒目而视。
回想当初的情景,祁烨有些无奈扶额。
片刻后他招手,一位太监手上举着托盘过来,暨柔看着上面放着一件物品,并且被红布盖住。
“这是什么?”她好奇问。
祁烨从太监手中接过托盘,神色郑重地看着她说:“这是我想给你的礼物。”
“礼物?”暨柔重复了一句,就见他将上面的红绸布掀开,露出了一方精致夺目的冠顶。
暨柔一愣:“这是.......凤冠?”
祁烨颔首,面容柔和地看着她:“暨柔,我的心意你一直懂的,我心悦你,心中爱的人一直是你,从未变过。”
“即便我们从前有过误会,分离,身份之差,但也正是这些拦在我们之间的阻碍让我更加认清了自己的心,所以往后余生我想同你一起度过,皇后之位我只想给你,也只愿给你。”
“只是......我不知你可愿意陪伴我在这偌大孤寂的皇宫里?”说最后一向行事果决的祁烨竟有些踌躇。
暨柔眸光微动,说不动容是假的,只是——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祁烨,你知道的,我不愿同人分享心爱之人。”
她一向追寻的是父母那种一夫一妻,相濡以沫的婚姻生活,绝不会接受丈夫妻妾成群。
即便是身为皇帝的祁烨也不例外。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错过他的一丝表情。
倘若他有一丝迟疑,她便不会点头。
闻言祁烨神色愈发郑重:“我懂,所以我早在宗祠前发过誓,绝不选秀纳妃。”
暨柔:“承诺谁都会说,可若是哪天你食了言,也不会有人指责你,那不过是一纸空文。”
“我会做到的,时间是最好的证明。”祁烨知晓说什么话都无法证明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只有他的今后的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
暨柔一顿,“若是哪天你食了言,便放我出宫,不得阻拦。”
“.......好。”祁烨点头,但是心想绝不会有那一天。
暨柔眉宇间松动,随即叹了口气:“但是祁烨,我如今的身份是大祁太后,所以你想我以什么身份嫁给你呢?”
“暨家独女,暨柔。”
祁烨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要娶的是暨家的独女暨柔,而不是其他身份的谁。
就算如今人人都知暨家的独女暨柔是如今的太后又如何?即便将来会有百官阻挠又如何?他依旧不愿意他心爱的姑娘抛弃自己的身份,换成一个什么暨家二姑娘或是其他身份嫁给他。
她是暨柔,不是旁的谁。
届时他会自请去宗祠前请罪受罚,将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即便自己会背上强娶父妻的罪名,但那又如何?
只要他是大祁的君主,天子,只要大祁朝臣,百姓需要他,最终他的功绩会掩盖住这些微不足道的罪名。
现实便是如此残酷,他身为男子,这些罪名并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何况相比起先帝,他这些的确算不得什么。
三日后,江南水患平息,朝廷赈灾及时,流民得到安置,不曾发生疫病,一时间举国同庆。
与此同时,祁烨颁下立后诏书,立暨家独女暨柔为大祁皇后。
朝中民间议论纷纷,但是罕见的,并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出来抵制。
百姓们听说此次治理江南水患的最大功臣是皇后的义兄后,更是欢呼雀跃,双手赞同。
三月后江南民生景象恢复如初,帝后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