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王贲:王翦是我的对手
“是个车夫。”
“成蟜此次出使齐国,秦王为他安排了五千人的秦卒贴身保护,也挑了一个最信得过的车夫。”
“听闻,这个车夫在嫪毐之乱的时候,还立过功,第一时间赶到秦宫接秦王避祸,由此深得秦王兄弟二人信任。”
张良言无不尽,恨不得把脑海中能够想到的所有文字都说出来,展现出一个懂事听话的后进晚辈形象。
“原来如此,成蟜与李信率军增援蒙骜,那个车夫留在咸阳,得知嫪毐造反的消息后,到王宫救了秦王性命。”
“这样的话,就有些说得通了。”
“一个深得成蟜信赖的车夫,当一军主将,和救过秦王命的车夫,当一军主将,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庞煖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下一半,还有一半悬而不定。
最初,他怀疑的是秦军主将有问题,担心秦国重复当年长平之战的套路,明为王齮,暗为白起,导致赵国主动求战,大败。
从张良的话里,庞煖可以确定,王翦不在军中,派一个车夫过来,显然是糊弄齐国做做样子。
又与赵军约定,小规模交战三次,并立下赌约。
更像是糊弄来的。
庞煖思绪翻飞,脑袋沉沉向下。
十万打三万,赵军应该能胜吧?
“我接下他的赌约,三场战斗,就在两军之间,正面作战,本将要向天下证明,赵军野战,不弱于秦。”
庞煖理智战胜复仇的心。
秦军人数少,但有城池依托,攻城战中,攻方永远比守方伤亡大。
三倍于秦军,庞煖不敢冒险。
若是秦军立足未稳,偷袭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而今,秦军在备战,必定戒备森严,守卫严密,偷袭没有机会,硬刚伤亡太大。
郭开问:“老将军以为,多少人合适?”
庞煖在心里默默估算,给出一个自己尚且能够接受的数字,道:“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双方各投入五千。”
每场五千,三场一万五。
以赵军野战的水平,正面与秦军硬刚,胜负四六开,表现好的话能够五五开,换作李牧指挥可以六四开。
但,如果秦国主将是王翦,庞煖胜率为0,李牧也只能五五开。
以这个胜率打三场,此消彼长之下,赵军兵力优势会进一步扩大。
若有机会,必夺城池。
战场守约,只有“随机”二字。
“良不懂军事,不如老将军亲自见见秦将,探一探他的斤两,也看看秦军是精锐,还是郡兵冒充。”
张良把握住时机,发言向好,做出提醒。
他若进若退的眼神,时不时与庞煖的碰撞一下,不是挑衅,不是仇视,而是看戏。
看庞煖怀疑自己的这场大戏。
所有发言向好,一切也赵国考虑,到头来还是输了,就怪你实力不行,别怪张某是间者。
像他这么贴心、谨慎、一心向赵的间者,有谁见过?
庞煖眼神晦暗不明,郭开则是赤裸裸的写上慌张二字。
让庞煖去见面,万一察觉了什么,他私通敌国的罪名,就算是大王也保不住他。
他不明白,张良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
而张良也不明白,给赵王的“坦白信”,不是写好了?
还挤眉弄眼的,八成是得了什么病。
张良不知道,郭开还真有个绝症,拖延症。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完成任务。
那信,他就写了个开头,等着准备回去的时候,在路上写,争取让信比自己,早两天到邯郸。
“约他后面正午,城外相见。”
庞煖采纳建议。
郭开情急道:“正午太阳毒辣,不如改到下午。”
他需要时间,与秦将串话,就算只多几个时辰也是好的。
“不,就正午。”
庞煖一改和善,平凡的老头子,在拍板定音的那一刻,便是一言九鼎的赵军主将。
军中无戏言。
“非得正午,我真怕他一把老骨头,再晒化在太阳下面。”
出了营帐,郭开越想越憋屈,张良当面,不好吐槽,便吐槽不在眼前的庞煖。
“丞相勿急,老将军是另有深意。”
张良随着郭开的脚步,他快他也快,他慢他也慢,就连停下也是同步的。
郭开猛地转过头来,张良站在安全距离以外,避免了一场人祸碰撞流血事件。
“正午阳光毒辣,郡兵卸甲,站卧随兴;精锐披坚执锐,屹立不倒。”张良笑着解释。
“你可知道,若是庞煖见了秦将,一切都会暴露,我私通成蟜,你也难逃罪责。”
郭开一时语塞,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想不到。
借机把怒火烧到张良身上,掩盖当下的尴尬。
“丞相写给大王的信,难道没有生效吗?”
张良不解,单纯的大眼睛眨巴两下,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就一封信,这么多天了,连个信都写不完,他实在无法理解。
只有拖延症,理解拖延症。
郭开神情顿住,这还怎么发飙?
事情变得更尴尬了。
“写给大王的信,自然要逐字逐句,仔细斟酌,不能出现任何错误。”
“良不知丞相用心,误会了丞相,特在此道歉。”
郭开的嘴硬,换来张良的当场道歉。
只是,这个道歉,郭开没有太多底气收下。
他一句话不说,张良静立在原地,看着郭开沉默地向远处走去。
“换作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这么长时间,回信都拿到了。”
“要么写,要么不写,写又不写,这个赵相,真就是赵王的玩伴,再无其他用处。”
张良下意识想到了成蟜,并把他放在这个情形下,与郭开进行了比较。
郭开完败。
成蟜自知能力有限,办事不靠谱,从不担任实权职位,更不争名夺利。
这再一比,郭开真是又菜又爱玩,非得做这个赵相不可。
败得更彻底了。
“将军有令,此刻起,你只能在营帐内活动,不得外出,不得与人交流。”
十个持刃赵军,若不刻意掩饰,走起来动静不小。
张良只是听到动静,回头看看,便听到被软禁的消息。
这一幕,看的他哭笑不得。
谨慎是对的,只是防错了人,郭开才是幕后黑手,他只是个间者,任务在邯郸,只对成蟜负责。
“辛苦你们了,咱们这就回去。”
张良把手伸进袖包里,摸索大半天,掏出来一个绣着简单云纹的钱包,放到领头士卒手中:“大家都不容易,既要上战场杀敌,又要保护我的安全,一点小意思,留给大家伙吃顿便饭,以表良感激之心。”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是从成蟜那里学会的。
曾经的他,不屑一顾,现在的他真香了。
领头的士卒收到张良的馈赠,不动声色地塞进怀里,脸上的肃杀之气淡去不少。
随之,他朝着身后挥挥手,跟着的士卒,便把斜着指向张良的矛尖,向上抬起不少角度,几乎垂直地面。
“先生,这段时间,您委屈一下,等将军再下令,我们弟兄亲自给您道歉。”
尊贵的先生,又回来了。
赵军,怎么做秦军的对手?
张良心里的少许失落,无人能知,成蟜或许了解一些,算是半个知己,但这半个知己,太不做人,他宁愿不要。
……
“敢问足下,你和贵国的王翦将军,是否相识?”
庞煖看到王贲那张脸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像,太像了。
庞煖这一生,不说从无败绩,也还算中规中矩。
胜过,也败过。
最近的一次合纵攻秦,更是打出了前所未见的战果,过了函谷关,直逼咸阳。
那个时候,他以为白起之后,秦国再无震世的名将,蒙骜之流,可震一国,震不了天下。
去年,在韩国的那一战,王翦的出现,让他不得不改变看法。
面对王翦,他只能勉强招架,完全不是对手,若非李牧及时救援,赵国危矣。
而眼前这个所谓的车夫将领,眉宇之间,竟然和王翦有着三分相似。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王翦的眼睛,孤傲之余,深邃不见底,让人看不穿他的内心,和气的表面下,藏着无法捕捉的秘密。
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着相同的孤傲,却没有王翦的沧桑和深邃,这大概是阅历的问题。
“对手。”
王贲直视着庞煖的眼睛。
有阅历的前辈,交起手来,才更有趣。
“对手?年轻人志向远大,老夫羡慕不来。”
庞煖打马虎眼,跳过这个询问环节。
有此一问,也只是好奇两张相似的脸,有什么关系。
即使王贲的回答没有言明,庞煖也更加确认王贲是王翦的后辈,收起心里的三分轻视。
因为王翦的实力,也因为王贲的眼睛。
张良对他的挑衅,纯粹是没事找事,刷存在感。
而王贲的挑衅,还蕴含着一丝丝兴奋,渴望交战,期望交手。
“足下远道而来,赵军无意与秦军为敌,双方可以各退一步,赵军让出两座城,换取两军不开战。”
庞煖出于谨慎考虑,主动退让一步。
“老将军…事关赵国的城池归属,要请示一下大王,不能盲目决断。”
郭开垂头丧气地坐着,再也沉不住气了。
说好的,两军打三场,胜负自有赌约。
让出去两座城,无异于割地求饶,回到邯郸以后,大王动不了上年纪的庞煖,一定会质问他这个丞相,随军。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在下受齐王所邀,率领秦军入齐对敌,若是听了两军的话,与赵国勾搭在一起,我怕齐王会误会。”
“当然,误会我是小事,若是因此,让齐王误会了我王,导致秦齐联盟破碎,就算是二十座城池也弥补不了。”
王贲开口无情。
这么一点的蝇头小利,他可看不上。
两座城池,也就比苍蝇肉大一些。
齐国的意图,当然是希望王贲夺回城池。
可那是齐国的城池,夺回来还是不夺回来,都不会影响秦国的城池土地。
王贲只保证不丢城,不保证收回城池。
所以,庞煖的赠予,王贲不要。
他现在,只想打。
王贲视线转移:“昨天那个赵相府的食客呢?”
郭开遭遇无视加冷落,敢怒不敢言,这是阵前,不是耍丞相威风的地方。
听到王贲主动询问,郭开脸色好看一些,还是成蟜靠谱,随便找个人,都比庞煖强。
郭开说的不是作战,那方面他也不懂。
而是会递台阶。
“将军是问子房啊,他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休息几天等病情好了,才能继续做事。”郭开笑的很勉强。
郭开明白庞煖软禁张良的心思,却一点也不支持。
“昨天,我说的很明白了,他应该也把话带到了。
与赵军约战三场,无论结果如何,往后只要我一天在这里,就保持一天的和平,不与赵军起冲突摩擦。”
王贲继续表明态度。
也从郭开的话里,得到了张良传递出来的消息。
张良告诉他,如果他不再出现,那就是被抓起来了。
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被怀疑是探子细作,三场战斗的约定,尤其是一场战斗三座城池的赌注。
过高的赌注,让庞煖怀疑这是内外勾结,想要坑走城池。
但是没有证据。
这种情况,对外宣称是回家探亲。
还有一种情况,张良的韩人身份,引起了庞煖的猜忌,担心他隐瞒情况,会亲自见面磋商,不会影响大局。
这种情况,就对外称偶感风寒,王贲按计划行事即可,且要先态度强硬,后让步。
“子房是说了,我们这才与将军约见,想要商讨一下细节处。”
郭开和庞煖唱反调。
眼睛在两个人身上跳来跳去,王贲不确定,他们是真的有分歧,还是在演戏迷惑他。
“人数,时间,地点,我都已经选好,到时候赵军也派人前来,除了参战的人,其他人都不得擅自下场支援。”
王贲没有按照张良说的态度强硬,随便开口,就是冷漠不容拒绝的语气。
这比拒绝还好使。
这不,庞煖急了。
“哼!”
“秦军才多少人,我赵国十万大军,退一步是给秦王面子,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别不识抬举,得寸进尺。”
庞煖真的怒了吗?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