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大臣林立的金銮殿,显得空旷不已。一点点轻浅的脚步声,都能引起余音不绝的回声。
魏帝神情灰暗地坐在龙椅前的台阶上,阳平王席地而坐,两人间隔着一丈远的距离。
就像以黄河为界,遥相对立的魏宋两军,沉默地僵持着。
朝颜与昙曜向魏帝行了礼,便沉默地站到阳平王身侧,等待上位者的开口。
魏帝打量了两人几眼,手中握着两颗白玉球把玩。
“颜颜,你…”
魏帝的嘴张了又张,踌躇了半晌才又问:
“你们当日为何不杀了朕?杀了朕,今日这皇位就是你们的了。”
朝颜与昙曜对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拉着昙曜一起盘腿坐到地上。
“因为娘,因为魏国的百姓。”朝颜答道。
“何解?”
“陛下确实对我们做过很多不地道的事,但您毕竟是娘的父皇。臣女体会过丧父之痛,不愿让娘再体验一遍。”
阳平王欣慰地看向朝颜,果然是他杜超的好孩子。
“那又因何是为了魏国的百姓?”魏帝又问。
朝颜答道:“如今魏国外有刘宋虎视眈眈,内有盖吴扰乱朝政。刘宋不敢直面进攻魏国,多因陛下坐镇。”
“我若因一己之私陷百姓于水深火热,那也当不起他们叫我的这声‘郡主’,也食不起他们的供奉。”
阳平王简直忍不住想为朝颜鼓掌,向魏帝投去得意的眼神。
看看,看看,还得是他杜超教出来的好孩子!
魏帝直接忽略杜超的得意,脸色一沉,威胁地说:
“你就不怕朕回宫后,秋后算账吗?”
朝颜轻笑一声,坐姿没有丝毫改变,压根不为魏帝的话所惧。
“陛下不会的,陛下也不能。”
“为何?”
“因为娘,因为魏国的百姓,因为陛下的江山。”
“哈哈哈~”魏帝仰天大笑几声,“颜颜啊,你若是男子,这朝中必有你的一席之地。只是,”
魏帝指着朝颜身旁的昙曜,冷笑着说:
“你就不怕朕杀了他吗?”
朝颜顺着魏帝的手指看过去,坚定地摇了摇头。
“陛下若是对他下手,那么整座阳平王府、吴王府、以及卢将军府上,都会倾力相助。”
魏帝微眯起眼睛,打量起昙曜。
“你府上朕倒是能理解,吴王,朕勉强也能理解。就是这鲁元府上,是为何?”
“陛下不是知道他的身世吗?”
“身世?什么身世?”
朝颜茫然地看向阳平王,难道魏帝一直都不知道昙曜的身世?阳平王直言问道:
“难道崔浩从来没有告诉陛下吗?”
“不要卖关子,事已至此,大家不如把话都说个明白。”
“他是邱兄之子。”
“什么?”
魏帝震惊地看向昙曜的脸,好像是和邱砀有几分相似。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难怪当初两家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也要私下换人。原来啊…
“呵~呵呵~”魏帝苦笑着摇头,“朕真是被你们瞒得好苦啊~妄朕以为尽知天下事,到头来,朕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朝颜也有些费解,崔浩竟然没告诉魏帝,那魏帝当初要杀昙曜…
懂了,又是为了太子。
杀了昙曜,既能掩盖太子杀人的真相,又能给太子一个警示。父爱沉沉,踏着白骨而上。
“罢了,罢了,朕这副身体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就由你们吧。”
魏帝瘫倒在台阶上,仰头望着头顶的金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光晕逐渐在金柱上消散,橙红的日头落在西窗的宣纸上,模糊,但仍富有生命力。
“昙曜,你可曾想过杀了朕,为父报仇?”魏帝突然问。
昙曜握着朝颜的手心一紧,诚实地答道:
“想过。但贫僧的信仰,不允许贫僧行杀戮之事。”
“呵~”
魏帝从台阶上坐直身体,嘲笑地看向对面的三人。
“如果历史再来一次,朕依旧会选择这般作为。”
“如此,你也不想杀了朕吗?”
昙曜坚定地摇了摇头。
“各人自有劫数,陛下今日种下的因,他日亦会食下自己的果。”
“已经食了,众叛亲离,手刃子女,朕哪一件没做过?”
魏国摩挲着指腹,状似不经意地又问朝颜。
“郡主,朕曾赐予你一块免死金牌。阳平王欺君诈死,昙曜助太子谋逆,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你今日只能救一人,你想救谁?”
朝颜紧皱起眉头,反问:
“不能两个人都救吗?”
“不能。”
“那我…”
朝颜纠结了半天,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心尖挚爱,她谁也舍弃不下。
“我选择再次囚禁陛下,救下两人。”
魏帝被朝颜的答案逗笑,拍着身上的灰站起来。
“傻孩子,朕还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吗?”
“你看,你选不出来,换做是朕,朕也选不出来。可朕每天都在做这样的选择。”
“朕难道不知道崔浩的野心?可朝堂,就是制衡之术。”
魏帝踱步至殿门口,双手覆上大门的两边,背对着几人说:
“这一仗,朕败了,往事既往不咎。但,朕的郡主绝不能嫁给一个和尚。”
说完,他跨门而出,对向他弯腰抱拳的吴王说:
“朕倒是小看了你。”
吴王的身体又弯下去几分,答道:
“儿臣不敢。”
殿内的朝颜还傻坐在地上,细细琢磨着魏帝最后的一句话。
什么叫郡主不能嫁给一个和尚?那她做的这一切不是又白费了?
阳平王在昙曜的搀扶下站起身,见朝颜一直没什么动静,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走吧,回府了。”
朝颜呆呆地望向阳平王,苦着脸说:
“爹,我是不是还得再围攻一次皇宫啊?”
“说什么呢?围攻皇宫干嘛?”
“陛下还是不准我和昙曜成亲啊。”
“昙曜都去中山了,你和昙曜成什么亲?”
“诶?”
朝颜突然明白了魏帝的意思,难怪昙曜的眉眼都舒展了,原来就她没听出来啊。
一晃又过了数日,崔浩随大军班师回朝。
京师城中看似一切如常,但太子入狱、佛门被灭,庐阳寺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当事人,无人再敢议论。
随着佛门凋敝,道家的地位扶摇直上,崔浩在朝堂上也是如日中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没了太子,还有吴王,一股新的势力在朝臣间涌动。
直到这日,魏帝携诸位大臣出城游玩,偶遇一群百姓围在进城必经路上议论纷纷。
他当即下车查看,数座石碑伫立于道路一侧,其上言明魏国积年历史,好的、坏的,能写的,不能写的,都写了。
与此同时,刑部侍郎范文轩一纸诉状递到魏帝跟前。
魏帝恼羞成怒,命人将崔浩打入天牢,查清罪名秋后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