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悬,莹白的月光透过木窗洒进天牢的地面。
靠坐在墙边的老人讥笑地望着向他走近的人,这一辈子,第一次没有向他行礼。
“听说你要见朕?何事?”
“臣只想问陛下一句,臣究竟何错之有?”
魏帝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打量盘腿坐在地上的老臣,往事的一幕幕回荡在眼前。
他尚未继位时,崔浩便已辅佐在他左右。为他力排众议攻打敌国,为他遍寻天下名士,为他支撑起整个魏国。
但…手伸太长了,以致他都忘了自己是个臣子。
“伯渊,朕待你不薄,你为何有今日?何不看看递到朕面前的诉状?!”
“不薄?”
崔浩笑得带了几分苦涩,又带了几分癫狂。
“臣一心为陛下,为魏国。是,臣享受了荣华富贵,但臣为陛下做的,不值得这些吗?”
“可你忘了,朕是皇帝!是天子!这魏国,姓拓跋,不姓崔!你三番两次欺骗于朕,朕已经足够容忍你了。”
“臣做的哪件事不是陛下的授意?那国史可有一句失实?臣私下收敛的钱财,难道不是进了国库吗?”
“一派胡言!”
魏帝气得甩袖就走,被崔浩的话又激得止住了脚步。
“可怜邱砀兄啊,一生精忠报国,到头来,却死于陛下的一己之私。”
“你什么意思?”魏帝反问。
“邱砀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将陛下视为明君、视为圣主,哪怕被贬去了边疆,也以为是陛下委以他重任,从不怀疑半分。”
“可是陛下却杀了他,哈哈哈~~可笑啊~~我们这些跟着陛下开疆拓土的老臣,哪一个有好下场?”
崔浩将自己佝偻的身体隐藏进无尽的黑暗中,徒留苍白无力的笑声回荡在魏帝的耳边。
“陛下不知道吧?邱兄有一对双生子,昙曜只是其一。”
“另一人是谁?”
魏帝抓住崔浩胸前的衣襟追问,得到的只有崔浩淬的口水。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
“你!”
魏帝将崔浩重重地摔到地上,铁青着脸离开了天牢。
是啊,他知道了又怎么样?!
整座魏国看似在他手上,但实际早已落入吴王等人的掌控中。
就着无边的夜色,他来到京师东南角的府邸,叩响了阳平王府的大门。
听到下人禀报的南安公主大惊失色,披上外衣就迎了出来。
“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深夜到此…”
褪去天子光环的魏帝,此时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老父亲,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已经长了白发的长女,沉思说道:
“陪朕走走吧。”
“是。”
南安公主心底虽有疑虑,但还是陪魏帝在自家府邸中踱步。
“风儿,你可恨父皇?”
“儿臣若说不恨,父皇信吗?”
“呵~”魏帝苦涩地笑笑,而后又长叹一口气。
“带朕去拜祭一下邱砀吧。”
“什…什么邱砀?”
南安公主被吓得面色惨白,连声音都在颤抖。
魏帝轻笑一声,“朕知道你给他们设了灵位,一直没说,就是默许。”
南安公主微微松了一口气,带着魏帝来到邱砀夫妇的灵位前。
被烛光缭绕的画中人,英气不减当年分毫。
魏帝沉默地伫立在画像面前,眼眶逐渐湿润。
“如果他还活着,魏国的疆土应已跨过黄河。”
“下月初九是个好日子,朕会命礼部督办颜颜与…与曜师的亲事,你们准备一下。”
前几日,南安公主听说魏帝默许了朝颜的事,还有些不敢相信。如今魏帝亲口对她说,还要让礼部督办,这就不只是默许了。
“多谢父皇成全。”
“天真…你想怎么处置?”魏帝意味深长地又问。
南安公主垂眸沉思半晌,从袖中掏出一块免死金牌递给魏帝。
“这…这不是朕赐给颜颜的那块吗?”
魏帝疑惑地看着手中的金牌翻看,确实是他给朝颜的那块没错。
南安公主撩起裙摆跪到魏帝面前,叩首说道:
“太子谋逆造反,以权谋私,刺杀平民,理应斩首、株连九族。但请陛下看在太子过往功绩,且所行皆有缘由,饶恕他一条命。”
“母妃在天上,定不愿看到天真如此。”
魏帝收起金牌背过身去,身形有些颤抖。
翌日,魏帝命安北郡主成亲的口谕传遍了京师。
沉闷许久的城中再一次热闹起来,甭管是推车的、喝茶的、过路的,听到有人议论此事都要插上一嘴。
有人问:“这郡主都没出守孝期,她怎么成亲?”
有人答:“你没听说啊?阳平王当年是假死,是魏帝为了迷惑刘宋做的一场戏。”
“那这卢老夫人总是真去世了吧?那卢大人也没出孝期啊。”
“据说啊,我也是听我侄子的表嫂家的姐姐的外甥女说的,卢老夫人临终前已有交代,说要是郡主的亲事可定,卢大人无需为她守孝。”
“哟,那感情好,我看啊,这什么守孝不守孝的,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那是,我猜测啊,说不定是郡主和卢大人已经有孩子了,我前段时间还看到卢大人抱了个奶娃娃回府呢。”
“你说的是不是那天,好像太子也在来着。”
“对对对,就是那天。”
“噗~~~哈哈哈~~这事真是越传越邪乎,搞不好再传下去,你和我妹妹都不止一个娃了。”
道俊端起面前的茶杯饮了个干净,在他的身后正堆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对面人送的。
“说真的,你想送东西就自己送呗,还要我送干嘛?”
卢统收回望向街面的目光,没什么情绪的说:
“我送的话,她不会收。”
“你这是让我得罪昙曜啊,我要是帮你送过去,他指不定得给我生吞活剥了。”
“你可是他的大舅子,他敢对你说什么?”
“他是不会说,但是颜颜未必不会。说好了,我就帮你这一次,这里面没什么影响他们感情的东西吧?”
“多半是给念念用的,放心。”
道俊放下茶杯就准备离开,刚站起身,又勾着唇角问:
“成亲那日,你来吗?”
“为什么不去呢?”
“行,到时候来帮我们堵门。”
相较于道俊还有空喝茶听八卦,在礼部任职的凤皇就忙得昏天黑地,晚上回到府里感觉整具身体都要散架了。
他拖着身体游魂似地飘到自己的院子,刚跨过院门,就见一人在月色下拿着他的桃木剑把玩,旁边是他昨晚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丹炉。
“爹~”
凤皇惊恐地跑上前,想把自己的宝贝抢回来,又怕阳平王一怒之下给他全毁了。
“你这几日都在忙颜颜的事,还有空弄这个?”阳平王面无表情地问。
“呵呵~”凤皇傻笑道,“就…拿出来晒晒太阳,没玩。”
阳平王摇头笑笑,将桃木剑丢回给凤皇。
“你要是真不喜欢官场,就做回自己想做的事吧。”
“啊?真的啊?爹你没说笑吧?”
凤皇抱着桃木剑不知所措,看到阳平王点头,他忍不住跳了起来,抱着他的桃木剑亲了又亲,满院子奔跑,大喊:
“等我把颜颜的事做完,我就去辞官,哈哈哈,这破官谁爱当谁当,老子不干了,不干啦~~~”
躺在朝颜怀里的念念被外面的鬼哭狼嚎吓醒,一瞬间泪如雨下,哇哇大哭。
朝颜好不容易把念念安抚好,外面又传来道生的叱骂声:
“杜凤皇,你大半夜不睡觉修仙呢?”
“没有,大兄,我可以辞官啦,哈哈哈~老子要去修道了~~~”
得,念念又被吓哭了。
唉,这吵闹的一大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