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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通天道场回来,过了一千年。

这一千年比在通天道场听道过得更快,桑天子的本体一路闭关,中间就传了几句没有结果的流言,一切都不了了之似的。

阐教没有明显的动静。

广成子多方问计,没有把握,一直不敢贸然行事。而他没有做事之前,必然不会乱讲,桑天子没有投机取巧地打听,并不知晓。还以为他心性坚定,不为流言所动。

一千年的尾巴上,天庭举办丹元会。

这一次,桑天子被邀请。

邀请他的帖子上,写着火神的称号。

无当圣母也被邀请,帖子上依旧是截教真传弟子。她并未细看,随手收起来,说:“这丹元会也算天庭盛会,既然邀请了你我,想必也邀请了阐教弟子。他们做贼心虚,或许会来瞧瞧。你看这盛会是去还是不去?”

桑天子说:“我看,不必去。”

至少他不会为了丹元会,而去这个丹元会。

“那你还要再等一千年?”

“我本来就在天庭,去不去参会,没有太大区别。该看的,我都能看到。”

“你想试探他们,他们也想试探你。你们互相试探,看谁先露出破绽。”

桑天子沉吟片刻,说:“如果我猜的没错,我们盯着的是同一个目标,那就不着急太早发生冲突。往同一个方向走,一定会碰上。如果他们的目的地也是证道,那我们之间的问题就不是冲突,也不是比赛,而且自己对自己的探索。毕竟证道不是打败对方,而且对道有所感悟。若始终把眼光放在对方身上,就算一时算计赢了,自己没本事证道,也会为其他人做嫁衣。我想,他们应该也明白这点,所以才暗中不动,却放出天离火神鞭,勾引我有所动作。你觉得呢?”

无当圣母思索了好一会,说:“我觉得,如果照你这么说,那广成子就太聪明了。可是据我所知,广成子是个自负的家伙。”

“自负不代表不聪明。”

“会不会,你太高看了他?”

“但愿是我高看了他。可这个时候,宁愿高看他三分,也比小瞧他强。”

“不错,当年,我们就是小瞧了他。”

“封神,”桑天子不知如何评价,欲言又止好一阵,说,“说到底,都是天数。毕竟阐教弟子稀少,就算尽数上榜,也不够数。”

“就算如此,他们也不该那么算计,把三教情意视作谋算的资本,甚至连师父都算在内,真是可恨。”无当圣母埋怨了几句,说,“如果他们不乱来,洪荒不会弄成这样。”

“一定会有清算的时候。”

“你能证道,就是最好的清算。”

无当圣母虽然很少表现情绪,但心里并非没有一点情绪。

截教弟子,都是她的同门,就算她不喜欢门中一些师弟师妹的行为,没有跟他们结成良友,可是让人家算计,欺负,以至于连巍巍大教都散了,岂能不让人心痛?有时,她甚至心灰意冷,不想再问世间事。

接了请帖,没等几年,便到了丹元会之期。

天庭好热闹,各方神仙都来庆贺,截教众仙也因此有了走动。

不少截教仙人前来拜见桑天子。

桑天子连丹元会都不去,见他们算怎么回事?难道明摆着跟玉帝对着干,表现出“哥有空,就是不给你面子”的态度?

不,做神仙也要低调行事,不能得罪太多势力。

无当圣母倒是见了几个,还在私下里带了三个弟子来求见桑天子。

有来告罪的闻仲,诚惶诚恐的石矶娘娘,和气势汹汹的赵公明……

这三人的表现不尽相同。

闻仲前来,带着一块黄铜玉碑,此物虽无先天气息,却是开天之前诞生的,碑上并无字迹,但有一些道痕。仔细分辨,可以看出神魔大战的痕迹。此碑很坚固,可炼制法宝。他将此碑献上,是要弥补丢了法宝的错误。

石矶娘娘前来,只是来赔罪的。她没什么好东西,所以两手空空,只带一颗诚心。可是见闻仲带来那玉碑,她很傻眼。

直到赵公明两手空空,前来拜会,还指手画脚地骂人,她才放下心。

无当圣母说:“你又怎么了?”

赵公明说:“师姐啊,你可不知道那陆压道君多无耻,他也来参加丹元会,刚才我碰到他,我向他讨要缚妖索,你道他怎么说。那混账东西,说他闭关多年,从来没见过我,他还拿出缚妖索炫耀,说那缚妖索有一雄一雌,他手上的那根是雄的,我要请人作证,他竟说,要请人作证,就把女娲娘娘请来,别人皆不可信。可是此事,如何能闹到娘娘面前,让娘娘为难。这陆压,抢了娘娘赐给小师兄的法宝,想干嘛?”

无当圣母说:“此事涉及妖族,还是让你小师兄自己处理吧,你也莫要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赵公明问:“小师兄还在闭关。”

说是闭关,也算是闭关。

说不是闭关,就不算是闭关。

桑天子听着外面的动静呢,来拜访的几个,都在他耳目之中。

听闻缚妖索之事,桑天子忽然想起一桩旧事来,出了关,说:“好机会。”

他以闭关为由,不去丹元会。如今出了关,立马就去这丹元会,不也合情合理?反正这丹元会并非什么惊天的盛会,去不去,没什么大不了。甚至不需要解释。

“什么好机会?”无当圣母问。

其余诸仙也流露出疑问和求知的表情。尤其赵公明,疑问之外还有欢喜。好机会就好,好机会就说明此事能够解决。

桑天子说:“待我去寻陆压。”

果然是为了此事,赵公明更欢喜,说:“小师兄,我来为你领路。”

“去吧去吧,也该出手了。”无当圣母说着,把闻仲送来的黄铜玉碑递给桑天子,说,“闻仲弄丢了你的法宝,给你的赔偿。”

这做法,就有点疏远了。

毕竟闻仲的师父是金灵圣母,而桑天子的那些剑都是金灵圣母帮忙炼制的,要说亏欠,偿还,指不定谁欠谁的更多。

桑天子接过玉碑说:“小辈献宝,我就收了。不过我要它也没用,石矶,此物对你或有些用处,我做个顺水人情,给你了。”

石矶娘娘颇为惊愕,“给我?”

“不喜欢?”

“喜欢。”见到贴合自己的宝物,石矶娘娘怎么能不喜欢,不敢相信而已。

“好了,都没什么事。”桑天子平静地说,“东西丢了就丢了,以后有机会再拿回来,而且要拿回来更多,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然咱们关起门来左手倒腾右手,有什么好处?不多说,我去找陆压。”

闻仲听出话里对他的指摘,心中挺委屈。

他哪里知道,弄丢了法宝,还可以不当回事。他可听说了,截教以后就是桑天子做主。这样的人物,待下竟然如此宽厚——他哪里想得到。

今日不快,以后倒是有福。

石矶娘娘心里的紧张,也终于放松下来。

她用神识扫视黄铜玉碑,暗道,闻仲聪明反被聪明误,白赔了这宝物。

“走,我带路。”赵公明已经迫不及待。

他顾不上什么玉碑,今天不出了这口气,往后一千年,他都不舒坦。

天庭之内,找一个确定的、并未隐藏行迹的神仙,再容易不过。而收回属于自己的法宝,也没有什么难度。重要的是,圣人有何倾向?

只见还未来到跟前,桑天子八卦与五行混合的法力先一步抵达,在陆压身上一扫,一根长索飞出。

陆压又急又惊,赶紧抓住。

却见桑天子也抓住缚妖索,手一抖,竟然要把他捆在里面。

陆压以羽毛代真身受缚,真身飞逃。

这一逃,缚妖索可就易主了。

桑天子暗道,果然如此。此物是女娲娘娘给他的,他虽然从未炼化,但只要女娲娘娘无意收回,他便可以使用。谁也抢不走。

陆压道君震怒,倒打一耙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为何一见面就抢贫道的法宝?”

桑天子笑说:“我是女娲娘娘封的妖族太子太师。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我既然是妖族太子太师,妖族如今的太子是谁?”

之前,他一直以为太子太师会应在复生的金乌头上,可是现在,复生的金乌成了大日如来,一身修为,不弱于如今的大能。和妖族太子的身份,越走越远。那谁是太子?

数来数去,就只有陆压了。

陆压道君一声尖叫,“你找死。”

他法力喷涌,极速飞动,化刀化剑。

桑天子用八卦护住周边,循环往复,所谓刀剑,逃不出五行八卦,就算凌厉,也会被八卦化掉。但他一点不敢大意。

陆压道君最厉害的是斩仙飞刀。

桑天子不清楚斩仙飞刀的虚实,听说要锁定泥宫丸之后,斩杀其元神。他元神已经斩去,又用渔鼓挡在泥宫丸前,料想无事,但飞刀没落到他的头上,他仍然担忧。

陆压道君法力无用,取出飞剑,飞出来,要戳破八卦。桑天子并不用剑,用八卦之力集中温养出一道都天神火,以火克金,灼烧那把剑。那剑势忒凶猛,喷涌出法力,隔绝火焰,对着八卦发狠,桑天子以守为攻,让整个八卦像口袋一样裹住宝剑,用火急烧。就在这时,他感知到一股神念临身,不怀好意。必是陆压的手笔。他心神一紧,立刻取云雾遮身,隔绝一切探查……

陆压道君进无可进,束手无策。

正僵持时,太白金星飞来,劝道:“两位大神请住手,玉帝让小臣请你们进去呢。”

陆压道君有了台阶,赶紧下台,收剑说:“既是玉帝邀请,就先放他一马。”

太白金星回礼道:“多谢道君。”

桑天子也收了法力,落到地上行礼说:“劳烦星君跑一趟,罪过罪过。”

太白金星回礼道:“火神言重了。”

法宝物归原主,大战也被调停。

原本不打算出现在丹元会中的桑天子,被太白金星带着,先去凌霄宝殿拜玉帝。玉帝知道桑天子和陆压道君的纠葛,两不相帮,装作不知道,揭过了事。

而后他们一起去偏殿,参加这场玉帝办的丹元会。

要说这丹元会,还是太上老君办的丹元会最为高级,用的丹药都是九转金丹。

玉帝办的丹元会也有九转金丹,可是毕竟没那么多,再加上玉帝请的神仙太多,各方面的都有,分不了什么好处。

修炼到桑天子这份上,提升法力的丹药已经没多大用,除非有些特殊丹药,否则多吃无益。况且,桑天子以前从未通过吞食丹药来修行,来这丹元会,也就凑个热闹。

来凑热闹的大神仙可不少。

广成子身为阐教弟子,备受宠爱,和云中子一同前来,定然不是为了丹药来的。

见了桑天子,广成子不搭理。

云中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桑天子几眼,说:“久仰大名,贫道云中子。”

桑天子回礼道:“不敢当,贫道桑天子。”

云中子说:“你我同辈,你与雷震子的因果,就此了结如何?”

原来为了此事。

桑天子说:“冲你的名号,可以了结。”

“甚好。”既然了了,云中子不想多说什么,对桑天子一拱手,说,“就此别过。”

最近的事已经够复杂了,桑天子也不想跟云中子牵扯太深,回了一礼,了事。

两人谈话近乎冷漠。

但冷漠却是好事。

旁边的广成子什么都没说,貌似平和,那才是毒中之毒的阴毒呢。

两人现在都恨不得弄死对方。

而且都知道对方的心思。

所以不必多说。

动手时也不必客气。

对广成子,桑天子打起十分精神来提防。桑天子的主意是,一旦广成子拿出番天印,先溜再说,溜不掉再用法宝对抗。

而广成子也收起一两分轻视,尤其看到桑天子轻而易举地收回了缚妖索,那桑天子想要收回天离火神鞭,又有什么难度呢?既然没难度,他为何不收回?问题交织,使广成子对之前探听到的消息更是深信不疑。

广成子沉默,没有表情,但是心里动着主意。他在平静的表情之下,天翻地覆地设想着怎么出发,可能遇到什么危机,到时候又该如何解决,心思越飞越远。

丹元会顺顺利利地进行。

期间有很多炼丹师,因知晓桑天子掌控大日金焰和都天神火,对火之道领悟颇深,纷纷来询问。有些问题近乎常识,有些涉及到一些法门。桑天子藏私而又不藏私,凡是人家问的,他实言相告,若没有问到,他便不说。

等到丹元会结束,桑天子回答完问题,广成子一等已经离开多时了。

这算什么,算交锋,算无声的宣战?

桑天子分不清楚。

只是他心里一再加重对广成子的重视,他认定了,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广成子却没他想的那么聪明。

丹元会还没结束,广成子先一步离开,径直去了珞珈山,去借已经说好的玉净瓶。

对天庭上发生的事,观世音有所耳闻,静悄悄地问,“你决定了?”

广成子说:“势在必得。”

观世音说:“其实,一个天离火神鞭罢了,里面还有因果纠缠,与其去解所谓因果,不如将它放开,把它送进绝地,看那桑天子如何选择。”

“你不懂。”广成子说,“贫道这一行,可不止为了天离火神鞭,而是为了断绝他的修行之路。贫道已经观察许久,桑天子的修行法门,走的是万道归一的路子,而他所欠缺的五行之力,正是水木两种。贫道要去的地方,乃是水神共工的坟墓,若让他先去,以他的气运,想必必能满载而归。到时候他得了水之力,水土而生木,五行即全,到那时,他还真有证道之象。而贫道若走这一趟,则可以弥补道法,寻求证道机缘。况且,那个地方可能还有别的法宝。”

如此合情合理,如此坚决。观世音能说什么呢?只好把玉净瓶借出去。

广成子拿着玉净瓶,道了谢,不停歇地赶往不周山遗址,穿过比混沌更加险恶的乱尘海,他停在一片水波荡漾之地。

他的身上,带着番天印,带着天离火神鞭,带着玉净瓶,带着落魄钟。

他预想很多种情况,都准备了应对之法。

他先取出天离火神鞭。

打出燃烧天地的火焰,一道,沉入水底。所过之处,水汽蒸腾,迷雾重重。

一道阴暗浑浊的影子飞出,一声长啸。

广成子说:“入我落魄钟,方知你根本。”

那长啸是一道魂魄。

广成子以为是共工的,并未料到,那只是一个来此寻宝的散修。

那道魂魄落入落魄钟,片刻化成脓水。

广成子还以为计成了。

他还问,“这么简单的吗?”

他取出玉净瓶,装取脚下之水。

装了十天,他才发现第一个意外:那里的水一点儿不见减少。

他不禁问:“水从何来?”

他又用天离火神鞭抽进水中。

水里鼓起泡沫,数不清的魂魄飞出。

“能奈我何?”他吼着,用落魄钟收取所有的魂魄,送一切魂魄死了又死。

水面上莫名地吹起一阵疾风。

那是混沌之风,是风之始。

风有刮骨之力,吹在他身上,把他的法力一层层吹破。他喝问:“是谁?”

他以为风之源头,必有仇敌。

于是他祭起番天印,朝远处砸去。

番天印迎而涨,狠狠的压在水风交界处。好像一个世界,因此被砸毁。

然而此时,一股正大光明的力量显现,缠绕在番天印上。番天印上打入的禁制咔嚓咔嚓崩碎,番天印迎风涨大。

广成子见状,感到不妙。

他立刻冲上去,想要阻止那变化。

谁料番天印上玄光一震,广成子的半个身子被震成齑粉,情势如此危急,他竟然还不退,打出一道法力,想控制他的法宝。他以为他可以,可是番天印又一震,把他剩下的身子也击碎了。他两手空空,绝望得不知所措。

番天印胀大到本来的样子。炼化混沌之气,形成地水风火,无尽乱尘,也被它吞噬。

这里似乎变得更加清净。

广成子因此得了海量功德。

他用功德,结合一点残血,重铸身躯。

数日之后,重回大罗金仙。

可现在的大罗金仙,是可笑的大罗金仙,根本不是他原来的样子。

他狂吼,修道多年,竟有此劫。

“这不是天离火神鞭的因果,这是番天印的因果。只因在一个地方,贫道,贫道竟然忽略了。滚,去你的天离火神鞭。”

他并未收回天离火神鞭。

因为他已经无法守住这法宝。

他把天离火神鞭,打进番天印化的神山之中。他想,如果桑天子来,一定也要面对他面对的东西,他不可抵抗的力量。

收了落魄钟,玉净瓶,他离开了。

离开时他看见,神山上被火焰包围。

天离火神鞭在燃烧。

天离火神鞭在咆哮。

广成子生出快意,心想,毁了才好。

他已经毁了自己。

他知道,这次证道机缘,已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