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姑娘的梨涡又跳动起来，然而那笑容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她的话中有话，当着外人也不好说。
倒是那一个山乡来的农民，当主任也没有多少时间吧，居然还学会了官场的一套，站起来侧过身去，伸出双手去握对方的右手： “初次见面，十分敬仰。”
官场语言居然普及到山乡，如雪有些好笑，两个人都坐在一起，肩膀靠着肩膀还要这么隆重？
秦放面无表情，手轻轻一握就放开了，依旧坐下，还带着半个地主的身份说： “别客气，坐下说。本来应该请主任到我们公司坐一坐，结果，这么仓促…… ”
“你那像宫殿一样的办公楼，不要拿来吓人了，我们这是初次见面，初次接洽，到签合同的时候，一定会去你们的企业衙门观光的。”如雪说。
周道还蒙在鼓里。虽然一直在山上长大，可是见识不小。不仅因为哥哥是军队干部，而且职位还不低。曾经带他到外面去过。他为了看病也去了很多城市。虽然只读到初中毕业，不是因为他读不上去，而是因为同学们都厌恶他。因为孤独，因为家境还可以，山上的日月很漫长，而活计却并不多。所以有大把的时间，家里经济条件也允许，哥哥嫂嫂都给他带了些书来让他自学。
与白豆豆看的不一样，他看的是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政治，历史，所以很快就适应了乡村干部的地位，说起话来也超越了一般村干部。
马上就对着杨医生说： “我是很感谢杨医生的，是她治好了我的病，现在又答应为我的亲戚治疗癌症，那可是世界第二大死亡的疾病，怎么感谢都不为过。另外我来找江南，是来给他送钱的。 ”
这个男人还有点意思，面对着企业领导一点不含糊，从羽绒服的里掏出个信封，放在江南的膝盖上： “我不光是带病人来看病，我还是给你带钱来。 ”
“你不是付过医药费的吗？”江南问。
周主任笑了： “不是给医药费，是帮你卖了丹皮。 ”
“我没叫你帮我卖呀，你从哪里搞来我的丹皮？ ”江南似乎明白了一点，但还是不清晰。
周道说，他焕发了青春，山上还有好好几家人感谢他。见他下山，到秋天收丹皮的时候，就和那些得过他好处的人家联系，这时他已经当了主任了，当然说话也管用，就说人家对我们好，我们不能忘掉别人的恩情，大家出点力，帮助江南收丹皮。
趁着秋天好干活，不冷不热的，几家都动员起来，也不费多大的事情，就是把牡丹的根挖出来，女人帮着把根剥掉，根皮晒干了，带到药材收购站把它卖了，三千多块钱，现在就应该带给他，因为这是他的牡丹，只是帮他收获而已。
没有通知他，就帮他干活，还把钱带过来。山里的人真是淳朴啊！如雪更加感慨：花农一年的主要收入，还不如农民工一个月的打工收入，更应该让他们富裕起来。
她又想到一个问题： “你们把牡丹的根都刨出来，江南是不是要回去，把新的牡丹苗又栽进去？ ”
这个女子看来真对江南不错，不知道他们现在发展到什么关系了，就在为江南考虑。从这一点来说不懂行，周道笑笑说： “杨医生不知道，牡丹金贵得很，挑剔得很，我们把牡丹挖出来，它已经把土里面的营养成分都吸收光了，坑里就不能再种牡丹，要重新找没有种过牡丹的地方…… ”
如雪又学了一点知识，还有些遗憾： “这样，山上的土地不是越来越少吗？那些挖掉牡丹的土地空着多可惜呀。 ”
“还可以种蔬菜呀，玉米山芋等等，不过要施加充足的肥料，所以山民们生活都很艰难…… ”
听他们说牡丹山的事津津有味，秦放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如雪知道冷落了他，村民致富还要靠他呢。当然，他也可以不合作，不过投入那么大的资金购买产品，六千万不是打水漂了吗？如雪想到居然拿捏住了他，还有点小小的得意说： “副总啊，不要不耐烦好不好，牡丹山人可是你的合作伙伴呢，没米你怎么下锅？他们最多不指望你们撒票子，但你可就要断炊。 ”
秦放大言不惭：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村民们一年到头就收入几千块钱，还是他们的主要要财政，生活一定很贫穷，企业来钱容易得多，我们有责任有义务帮扶他们。 ”
江南忍不住说： “不能说帮扶，只能说合作共赢。 ”
他这话说的硬邦邦的，企业领导也没话可说，因为杨花如雪跟着就附和道： “江南说得对呀，跟过去的工人老大哥送工业品下乡，现在的下乡扶贫不是一回事，我们需要合作共赢，共同致富，互相支持。”
周主任不知道牡丹素的事，听得一头雾水： “你们是说，明年牡丹山游览的事情吗？等牡丹花开的时候，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药业公司，欢迎你们到我们山上看牡丹。另外，我们也把最好的丹皮送到你们公司。 ”
江南马上把扯远了的话打住： “不用你欢迎，人家也能去的。前山还收门票，你们也不过有几家农家乐，给游山的人管中饭而已。”
新官上任三把火。周主任接着就说： “哦，对了，我们夏天还可以种芍药，那也是很好看的，可以把农家乐的规模扩大一点，让远道而来的人可以住宿……”
如雪憋着没有说，只是想考一考这个主任，他没有一点儿猜中的迹象，这才说：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们今天要讲更重要的，应该是我来牵头，可以说是中介吧，一方面是企业，另一方面是乡村，我们企业需要你们乡村资源，你们种植的牡丹，可以作为工业生产的粮食。 ”
“不就是丹皮吗？”为了显示自己也有学问，也是领导干部的周到表态，“我已经说了，要把最好的丹皮直接销售给你们，直接从我们山上采购，少了中间环节，就是减少了你们费用，降低了成本啊。”
秦放直接说：“我们还要你们的牡丹花瓣。”
周道为难了：“是泡茶吗？那要到明年四月中旬牡丹花才开。还只有半个月的花期。后山迟一点，五一以后，也渐渐没有了。”
如雪想到那个白癜风的女人，还是追问：“在农家能够收集到多少？”
“一般的情况下，家里只收集一点泡茶、煮稀饭，后来有超市收购作为泡茶礼品，那也都是在前山收集，可能他们农家也没有了。”
“明年呢？你们有多少我们要多少。”秦放直截了当的说。
周道实话实说：“我们只是收丹皮，每家都不收集花瓣啊。”
如雪干脆兜底，说他们药业公司开发了一项新产品，用白牡丹花的花瓣提取牡丹素，制造一种非常神奇的外用药，不但可以美肤增白，还能有效的去除疤痕，治疗皮肤病，需要大量的牡丹花瓣，有多少就要多少。虽然只有那一个季节收获，但年年都有牡丹花开，而丹皮要六七年、七八年才收获一次，明显的效益高多了。村委会的主任，主要是带领村民奔小康，就要想办法，让山民富裕起来，又能支援药业生产，为民造福，一举三得，利国利民。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江南为他鼓劲，“就看你是不是有得力的措施。”
“可是，牡丹花儿开的时候正是农忙季节，哪里有人手再去摘花瓣呐？”
如雪想到下山时候，谷永青欢喜雀跃摘花瓣的景象，就说：“可以动员游客呀，他们还以为是公园里的花不能摘，如果让他们在游山玩水当中顺便摘些花瓣，村委会只要收购就行了。旅游一趟，还能把车费挣出来，不是很有利的事情吗？”
周道还有些想法：“但是更多的游客不是来挣钱，想摘些花瓣回家泡茶吧。”
如雪说：“那就更需要村委会发挥作用了：此山是我开，此花是我开，如果要花瓣，留下买路钱！”
她的说法，让大家都笑起来。
“过去有人不敢摘花，以为那花很珍贵，就像公园里的一样，要留给大家观赏。现在鼓励他们摘取，却要他们把摘取的都留下来，恐怕不容易。”周道还有些犹豫：“我们这是不是强人所难了？也不容易管理呀。”
江南始终觉得，杨花如雪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女孩子，每一个思考，每一个决策都是正确的。所以毫不犹豫的拥护：“他们来游玩，不收他们门票，已经是客气的了，现在要摘取我们种植的花木，那可是我们劳动所得，不能被他们白白的带走吧。”
“只有永久的利益，没有永久的朋友。”秦放说了一句，算是支持。
这样太势利了吧？如雪却晃荡着两腿，肯定了他的说话：“利益共同体是最稳固的合作。我是去过很多次牡丹山的。牡丹花开的时候，那真是满山遍野，蔚为壮观，花期却很短，前山后山合起来一个月不到，风吹雨打，牡丹花都烂在地里了。山上的人手不够，1%都收不到。这个时候，看花的人也是漫山遍野，鼓励大家摘花，采取收购的办法，给予一定的报酬。这个价格，就由公司来定了。当然在这个期间，山上的管理也由公司负责。”
“那我们就轻松多了。”周道赞成，还是有些顾虑，“能够出来游山玩水的，都不缺那几个钱，哪怕是有报酬，也不见得都有人干吧。”
“但是，如果他们想要牡丹花瓣，那就只有这一个途径。”如雪马上想出了主意，“他哪怕带一片花瓣儿，都必须把绝大多数留下来，想要花瓣的，按比例带走——这样他们就非摘取不可了。”
秦放也点头，说这是个好主意，只是他们的工作量不小，上山的路口还是要设立关卡。这个可能要和镇政府方面协商。
周道很不服气，就说前山的人均收入比后山高多了，就是因为他们有门票收入。而后山的风景更加秀丽，只是交通不方便，去的人不多，还不收门票，镇政府也正为这个发愁呢。最近开会还提到这个问题，想来，他们一定会支持的。
如雪又给他们出主意：“还可以从别的方面想办法，比如说把你们的农家乐搞得更丰富一些，建一些带有山区特色的小木楼，小竹楼，在牡丹花开的季节，可以用牡丹花瓣来抵食宿费，号召单位的团练、学生的勤工俭学什么的，就像采茶叶一样，也是一种体验呐。”
“是的是的，可以倡导亲子游。就像城里人下乡钓鱼，摘葡萄，想要的花的价钱远远的大于市场购买，但是就因为自己的参与有了兴趣。”秦放也觉得行之有效。
如雪给他们提出要求了：“不但是为了这个产品，也为了企业的更好发展。牡丹山那么大的面积，那么好的地形地貌土壤，你们完全可以联合开发……”
“不错，不错，我们何必去舍近求远呢？这么好的资源，又在我们市区的辖区内，的确，我们早就应该从这方面着手了。”秦放想不到，一个只是会看病的小女子，能够这么深谋远虑，是不是就因为与江南好上了，也爱上他家乡的那片土地了？想想也就心塞。
“你们首先就应该考虑到交通问题。”如雪说。
因为是说他们村委会呢。周道搭话：“对对对，要想富，先修路。”
“但是，不能破坏环境。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江南也兴奋起来。
前面的老爷子艾灸好了。就说要回去，反正今天也没办法回乡下去了。杨花如雪突然想到那个姓龙的类风湿患者，就问老人是否能独立生活能力。当时因为类风湿关节炎患者行动不便，还专门住在厂里的招待所，想到这个老人虽然还能行动，但是来都花费了一天时间，要爬翻山越岭回去，那好难呐。问秦放，能不能让他住在厂里的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