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东家比想象得更危险。
站在屋檐高处,刁小官的视线锁定在人群中穿梭的那个身影。
圆月高悬,明黄色的篝火点燃满地的枯草,银色的弯刀在夜色中闪着凛冽的刀光,回旋,切割,溅起血色。
比起杀人,她更像是在跳舞,手起刀落,素色的衣裙飞扬,血花飞溅,那双蓝色的眼眸也没有丝毫犹豫和动摇。
除了刚开始的两箭,似乎没什么他出手的余地。
火焰里翻飞的裙摆张扬,那样夺人性命的艳丽让人移不开眼。
“东家,小心背后。”弯弓举箭,破空而出,漆黑的马厩角落里,刚爬起身的匪贼还没出声就已经失去生息。
“给敌人留余地,吃苦的可是自己。”
刁小官握着弓箭,动作狠厉地刺入土匪的脖颈。
“我留着他还有话问,而你,杀了最后一个活口。”
卿颜收起弯刀别在腰后,平静如水的眸子里在火光的映照下透出些许生动鲜活的波动。
刁小官难得哽了一下,方才他看得出神,见有人偷袭,便下意识出手,没想到是最后一个活口。
不过...
“鹤娘子生气了?”刁小官斜倚在桅杆上,注视着卿颜单薄的背影。
那身白衣在月色下温柔得不可思议,衬着那人愈发像是着大漠中的山神精怪,好像会随时伴着夜风散去。
在这里,将后心背影暴露在他人面前是大忌,刁小官忽然有些看不懂她了。
“娘子这是想做什么?”
卿颜蹲得很低,她捏着自己的衣袖正细致地给套着锁链的小姑娘擦脸。
那孩子太瘦小,卿颜宽大的衣衫挡住了她的动作,待刁小官走近才看清。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好像这满地的血腥都不能沾染分毫。
“娘子倒真是好心...”
刁小官凝视着她的侧脸,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卿颜抬眼看他,“她是你救的,你管着。”
“东家这话可真没道理。”刁小官被这没头没尾的话气笑了。
“今日的任务,我可是听你的安排来的。”
“黑焰不是惩恶扬善么,她交给你正好。”腰间的银铃轻晃,发出悦耳的声响。卿颜的指尖滑过小女孩的侧脸,轻缓温柔,“小郎君,这是命令。”
“东家,你——”刁小官的话忽然顿住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笑。
浅浅的,像转瞬即逝的昙花,只留一瞬的惊心动魄,幽幽地留在梦里,随月散去。
“你会听话的,对吗?(俚语)”
特有的语调在她唇间溢出,别样的旖旎低语,像是古老的吟唱。
“小官。”
总是饿着狼犬也不是好办法,适当的奖励和爱抚,才能让他明白收起爪牙的好处。
.........
是梦还是幻觉...
像她那样的人真的会笑吗?
空洞的,冷漠的,寂静地像是中庭的雪,也像是失了三魂七魄的鬼怪。
西域不缺美人,但刁小官不得不承认,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那一晚过后,他们好像同往常没什么区别,唯一可以称为特别的,或许就是酒楼里多了一间属于刁小官的屋子。
这是他‘听话’的奖励?
毫不客气地走进房门,刁小官打量着周围的陈设。
屋子里东西不多,只有一张弓格外引人注目。
“拓木做的?”
伸手握住长弓,刁小官愉悦地低笑,“好弓!”
如果说这就是卿颜收买人心的手段,那么不得不说,这份‘收买’,他很喜欢。
除了日常的“惩恶扬善”,刁小官多了个新的任务——喂养狼犬。
“你们‘同类’会更有话题,不是吗?”卿颜坐在二楼的窗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后院。
愤愤地丢下手中喂食的木盆,刁小官咬牙扯出一个森森的笑容。
“我是狼犬,那东家是什么?”
绢丝团扇轻遮半面,卿颜敛了双眸,“显而易见,我是人。”
意外正常的答案,却是让某个少年人的怒气瞬间拔高。
“东家这是在戏弄我?”
短促的笑声响起后,原本在下面喂狼的人倏地跃上高楼。
半蹲在窗柩上,刁小官偏头看向卿颜,内心的怒气在她毫无波澜的注视下愈发高涨。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却叫人无法忽视。
“前脚让人给我准备了屋子,后脚就翻脸不认人,东家,是不是太善变了一些?”
原本就狭长的眸子眯起,像是发出低吼的狼犬。
刁小官盯着身前的人,倏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诡谲的笑容。
“你这怒气,来得可真是莫名其妙。”团扇轻摇,卿颜眸光微闪,手中的扇子便已被她丢了出去。
扇骨不轻不重地打在鼻梁上,带着好闻的青竹香味,突然就打散了那些奇怪的怒意。
刁小官下意识抬手接住那把团扇,眼中透露出些许茫然。
原本就不怎么说话的人丢了扇子后便更安静了,她半倚在茶桌上,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的猎鹰出神。
气氛沉寂的有点诡异,比起往日两人言语间的刀光剑影,此时的相安无事竟是让刁小官有些不适应了。
跳进屋内,他拿着那柄团扇坐在了卿颜对面。
“东家的扇子可要收好。”
“......”
茶香幽幽,对面的姑娘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只是出神地望着一处,连一点反应也无。
心口微妙地有些不爽。
刁小官敛了笑容,随手抓起桌上的点心,一边吃着,一边顺着卿颜的视线看去。
“这漫天黄沙,有什么可看的?”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刺眼的日光透过纱帐,变成得柔和。
不知名的熏香在空气逸散,楼内的丝竹乐声模糊地传来。
虽说是交易,但仔细想来,他在这的生活甚至比加入黑焰后要安宁舒适得多。
大漠中需要厮杀才能存活,可疲累之时也不会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安歇之地。狼群尚有一处山洞栖息,更别说是人了。
生活在兰坊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的东西...
是幻想乡里的极乐吗...还是让人放松警惕的另一个吃人窟呢?
这么想着,刁小官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水珠顺着鲜红的唇瓣滑下,没入衣领。
余光看向依旧没有声音的姑娘,刁小官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从第一眼开始,他就觉得眼前的女子不应该属于大漠,像她这样的人,应该出现在传说中的神鬼庙宇,夜间游行,偶然给予路人一瞥后便消散。
但...
那双蔚蓝的眼染上别的神情时,就会想让人看到更多的东西。
掠夺,才是本能。
人皮之下皆是野兽,他的东家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你的眼神,吵到我了。”不堪其扰的人终于转过头来。
刁小官的思绪被打断,却是无言以对
“.......”他的东家,是‘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