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芳菲已尽,只剩光秃秃的桃树枝,这树不会结果,却更有一种须尽一生拼,尽君今日欢的绚烂之美。
顾频频特意留了一些花瓣,酿酒用。连日来,她衣不解带地照顾青曦,与他同吃同住,已经习惯了在锄灵殿内的生活——好像这里才是她的家一样。
人生之中其实这样的空闲是过一日少一日的,可平日里的匆匆,一生的跌宕起伏与坎坷,似乎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过上这样的空闲。
吩咐了几个神使去将酒坛子埋好,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轻步去看青曦。却不想,一走过回廊,看见商歌在一边倒药汤子。
她快步上前制止,拉着商歌的手腕,对他的解释充耳不闻,将他拉到神君面前,算是“人赃并获”。
青曦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商歌没好气道:“我哪里敢倒神君的药汤子!他自己不喝,他怕身体好了,您就不陪着他了。”
顾频频先是面上一红,继而生气道:“那也不该拿身体开玩笑啊!”
“谁说不是呢,拿命追您。”商歌不平道,但见青曦假意嗔怒,嫌他嘴多,便识趣地告辞了,留下顾频频和青曦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中,面面相觑。
青曦攥紧小被子:“你别听那小子胡说,我就是嫌药太苦了。”
两三步走到床前,顾频频也不管他说什么,拉过手腕,便为他诊脉。可惜她没有诊过神族的脉,否则她此刻一定能发现他缺失的那三根神骨,因此,她只诊断出了他身子欠安,并无其他。
“苦也得喝!你不好,六族子弟怎么办?”说着,顾频频端起一边预备好的安神汤,害怕青曦睡不好觉,她特意为他调制的,只有安好了神,人才能快些好起来。
青曦喝了一口安神汤,有些失望:“难道你救我,只是为了六族子弟?”
“你怎么变得像个小孩一样?”
“男人到了这种事上都会变成小孩!”青曦不服气道。
说罢,青曦面上一阵潮红,他别过头去,看着锦被,眼眸低垂,本君再怎样,也是堂堂神君,怎么能像啸横雪那个妖精一样,处处乞怜你的爱意?本君为了你,再多的尊严都放得下,你还责怪我!
顾频频一时语塞,只是将安神汤又端过去,却不料,青曦望着她,冷声道:“喂我。”
顾频频微微叹了口气,只好端起了勺子,看他张开嘴,然后满意地喝下一勺又一勺,终于喝完整碗,但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她拾起裙子正要走,却发现袖子被身后的人拽着,回身,对上他明媚双眸:
“不要走,陪着我好不好。”
那眼神,仿佛刚出生的崽崽小兽,发白的指节紧紧攥着衣袖的细纱,领口露出的锁骨若隐若现,细碎发丝下,一双眼眸实在动情,加上微微蹙起的眉,紧紧抿着的克制的唇——这大概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拒绝的请求。
顾频频心下也经不住叹息,原来山派血脉的神君,也有这般山川猛兽幼年时的动人一面吗?
她只好坐下来,将碗放到一边,正要说话,却见眼前人面色潮红,长睫微颤,眉毛蹙得越发紧了,一双眸子死死盯着自己,仿佛要把她看穿一样。
“药不对劲……”薄唇微启,顾频频只觉得脑中哄的一声炸裂,她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裙子已经被青曦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这不是幽髯做的事还能是谁?顾频频大骂,早知道那帮海派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光顾着防山派,却不想海派此刻才是最危险的!
看着一张脸渐渐靠近,顾频频极力推开,甚至不惜又掐又打:“你清醒一点,你这样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青曦的身体立马停了下来,他委屈巴巴地看着顾频频,眼睛里几乎都要挤出眼泪来。他身子微微后退:“我哪里不如那个妖精强嘛,论长相,论天资,论地位……你真是好没眼光!”
她惊魂未定,极力想揪出来自己的裙子,却发现对方纹丝未动,只好罢手。
青曦注视了她几秒,突然恍然大悟道:“难道你……喜欢龙?”
还没等到顾频频解释,只见眼前霎时间出现了一条闪着金色鳞片的巨龙,这龙身上还插着一对金翅,只是那一颗正对着自己的硕大头颅,期上的一双眼眸,皎洁通灵的眼珠,让人一下子便认出来这是青曦。
顾频频趁机揪回自己的裙子,没好气道:“你这幻术太小儿科了吧,你不如直接变成他本人。”
一阵烟雾腾起,青曦变回人身,却一下子将顾频频扑倒在床上,不依不饶道:“我才不要变妖精那么丑!他一点品味也没有,当人了还那么丑!我不要,我不管,你陪我,你不许跟他,本君命令你!”
刚说完硬话,青曦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开来,顾频频无奈地缩着身子,任由他搂紧自己的腰,动弹不得。
“要是你实在放不下他,那本君就灭了妖族,把他捉来给你当坐骑。”
一想到啸横雪可以由龙变换为玄鸟的特性,顾频频忍不住笑出了声,想象着骑着龙和玄鸟自由变换,该是多有趣味的一件事!
但她还是狠狠给了青曦一拳:“不许对付他!”
门外,回廊中,商歌来回搓手踱步,涟漪坐在炉子前慢悠悠煮着药,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把顾小姐的神酒花弄丢了!那酒花让人闻着都醉,奇怪,我明明放在这里了!你煮的什么药?”
涟漪慵懒着声音答道:“安神汤。”
本就疲倦的顾频频因为浑身不能动弹,很快便沉沉睡去,青曦也早已睡得不省人事。天气渐有冷意,但锄灵殿内暖洋洋的,每日都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这大概是青曦此生度过最轻松,也最快活的一段时日了。
十一月,神族下了不少雪,顾频频围了雪白的鹤氅,在桃树下捧着一握干净的雪,感受它们从手心带来的丝丝寒意。
青曦已经大好,从屋中出来,在火炉上温了两壶酒,这时节他已经能小酌一杯,医师也不再劝导。毕竟,愉悦的心情是这世上治愈一切疾病的良药。
走上前去,顾频频痛饮三白,连连叫好,直道:“窖中的桃花酒到时候喝,想必要胜这个许多!”
海派见青曦身体好了,时不时就暗示一番他和顾频频的婚事,但都被顾以“不自由、没想好、为时太早”而拒绝了。
倒不是啸横雪说不出口,只是青曦堂堂神君,他对她的情谊可谓是人尽皆知,若是驳了他面子,他今后将如何自处?
涟漪在门外站着,她无意参加二人的酒会,自从顾频频回来以后,她的话更少了。
望着漫天纷飞的雪花,她眼眸微颤,这漫天的纯白,究竟哪一片是宿命之中落到她身上的呢?
一个声音自耳边响起,是这些日子以来负责照顾青曦的山派医师——命邺。他也望着这漫天的雪,一声清脆的,树枝被压断的声音响落,他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连神族大名鼎鼎的女侠涟漪,也会有心事吗?”他问道。命邺虽然医术高明,是山派中数一数二的,但年龄却不大,面庞偏黑,却难掩几丝俊朗。
涟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对人向来冷清,见有人来打扰自己的清净,十分不悦地提了裙子便走。
身后的命邺随性说道:“你既然爱慕他,又为什么看他步步踏入泥沼无法自拔?”
话还没说完,一把透着寒气的剑未出鞘便已落到他的脖颈,命邺垂眸看了一眼剑,只听女子淡淡道:
“你最好不要妄议君上。”
酿酒需要经过多重工艺,有了神兵的帮忙,再繁琐的步骤也轻松很多。将酒放在陶坛中,埋入地下,只需等待九九八十一天,几人便能尝到第一波爽口的小酒。
顾频频酿制不少,但最多的还是清酒,她特意在酒封上写了几人的名字,告诉商歌,届时分发给众人。
正说话间,涟漪走进来,端着两瓶小酒,道:“看你们忙着酿酒,我也……学着做了些。”
众人闻此言大喜。商歌三两步便跑过去,正是秋雨过后的微冷,喝了酒暖暖身子不知道有多舒服。他拿了杯盏,将酒置于石桌,匀匀分给众人。
众人喝了一口,皆连连叫好,顾频频更是笑道:“如今回想起来你那日嫌弃伏岭的酒,倒是不奇怪了!”
涟漪微微笑着点点头,待众人喝得差不多了,吹着飒爽清风,神域何时有过这样的惬意!涟漪起身,退后半步,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小的玉瓶,跪倒在地,轻声道:
“涟漪跟随神君百年,命是神君救的,也是神君抚养我长大,授我神力,从今往后涟漪侍奉顾小姐,难忘神君情谊,但身无长物,无一所有,只这一琼浆,虽然鄙陋,却出自我心,望神君笑纳!”
众人闻言无不内心凄楚。青曦没有让商歌代为呈送,他起身,接过玉瓶,抬眼望向涟漪,仿佛穿越时空,又见当年那个缩在百兽之间的小小女孩——虽然衣衫褴褛,却不改倔强孤傲的眼神。
他揭开玉瓶,笑道:“这一瓶果然更胜其它!”
商歌兴奋不已,道:“此情此景,不饮更待何时?”
话还未落,他端起自己的酒盏,涟漪和顾频频也都分别端起自己的酒盏,青曦将酒倒入盏中,四人举盏,一时间快活无比!
今日不问世事,只问卿卿。
五族秋风萧瑟,唯有神族还是一派生机盎然。秋日带来的只有凉爽与丰收的喜悦。
譬如此刻在院中饮酒的四人。
举杯换盏之际,顾频频突然拦着青曦的酒盏,道:“你不能再喝了!酒虽好,不可贪杯!”
闻言,青曦只好略带遗憾地放下酒盏,可盏中酒香清冽,香味四溢,令人不得不垂涎。这样的酒浪费,实在可惜。
更何况,这是涟漪亲自酿的酒!
顾频频知道自己扫了大家的兴,便端过青曦的酒盏,笑道:“我也馋了,尝一尝涟漪的酒罢!”
还未等涟漪劝下,她已仰头将一整碗都倒入自己腹中。
霎时间,天昏地暗,顾频频只觉得这酒劲头十足,扶着额头道:“这酒实在猛烈,我也承受不住,还好神君喝得少!”
涟漪满心忧虑,但也顾不得许多,三人只得将今日酒席作罢,扶着顾频频回房休息。
待将房门关上,青曦笑着摇头:“这个频频平日里酒量极好,怎么今天最后这一盏倒直接让她醉倒了!说到底还是女子。”
可谁都未曾想到,这一醉,竟醉了整整三日!
待到青曦呵医师将无数醒酒汤灌给她的时候,她终于迷蒙着眼睛从床上坐起。
“这是哪里?我的头怎么晕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