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称之为阳谋，核心便在于卫贲别无选择。
对卫国而言，屠狄大军必须战胜长狄，卫贲身为统帅，相当于直接责任人，除非像卫鬲那般意外身亡，否则必须尽心戮力。
一旦消极应对，甚至以战败收场，卫贲便会成为卫国罪人。
单单是从这一层面，卫贲若是拒绝丁丙帮忙出谋划策，非但不会获得任何益处，反而有可能贻误战机。
方才成功诱杀长狄复仇者，就足以证明丁丙的作用。
然而，从更高层面来看，屠狄大军战胜长狄后，很难快速吞并德水一带，届时大周趁乱抢夺胜利果实，卫国只能自认倒霉。
毕竟在法统名义上，德水一带属于长狄盘踞地，从未正式分封给卫国，甚至在所有往来文书中，也不曾明确提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倘若严格遵照周礼，除正式分封出去的土地，其余皆为周天子所属疆土。
即便戎狄蛮夷越苗羌等领地，亦归周天子所有，只是暂时被外族盘踞，无法推行王化而已。
单凭这点，大周便可以无视卫国，理直气壮地占领德水一带。
至于所谓的战胜长狄，只不过是凑巧而已。
即便卫国没有攻打长狄，大周为推行王化，也会对长狄动手。
不出意外的话，姬宫湦顶多会念在卫国主动效劳的份上，赏赐卫侯和一些边边角角。
简而言之，便是卫贲必须战胜长狄，大周一定会抢占德水一带，卫国只能坐视大周抢占德水一带。
摆在卫贲面前，就只剩两条看似出路的出路。
其一，战胜长狄的同时，尽量在德水一带抢占更多土地，快速建造村落乃至城邑，迁徙卫国子民定居，造成卫国管辖的既定事实。
之所以称其看似出路，理由再简单不过，那便是卫国根本做不到。
其二，依旧是战胜长狄，但是心甘情愿将德水一带拱手相让，以此显示卫国忠于周王室，进而获得姬宫湦赏赐。
至于具体赏赐何物，数额是多是少，甚至有无赏赐，皆属未知数。
丁丙见卫贲陷入沉思，便直截了当坦明立场。
“吾等虽各为其主，却都以战胜长狄为目标。抛开俗世礼节，吾等皆唯君王之命是从，与奴仆并无二致。岁月悠悠，星汉漫漫，邦国得失，社稷成败，亦不过如此。”
卫贲闻言，先是错愕片刻，随后便如同疯子一般，朝着丁丙狂笑不止。
“尔有此心，天子可知？”
丁丙笑道：“实不相瞒，吾对人生世事，亦曾心存迷惑。上述之话语，正是天子开导吾时，亲口所言。”
卫贲再度错愕：“此乃天子开导尔所言话语？”
丁丙点点头：“正是！”
卫贲再度大笑起来，有别于刚才，这一次的笑声充满了恍然与无奈，甚至还夹杂着少许的苦涩与羡慕。
“原来如此！”
丁丙明知故问：“何事？”
卫贲道：“难怪尔等皆心甘情愿为大周赴死。”
丁丙笑道：“大王曾曰，大周六志，乃民、兵、将、士、商、王之六志，吾等今日赴汤蹈火，不仅是为自己，更为子嗣后裔。”
卫贲仿佛觉察到，丁丙正试图游说自己背叛卫国，暗中归附大周。
为避免惹上嫌疑与猜忌，卫贲决定话归正题。
“既然天使是为出谋划策而来，那便暂且留下，吾会命人将此事奏报卫侯。届时卫侯若有安排，还请天使配合。”
丁丙拱手：“那是自然！”
卫贲稍微平缓心绪。
“方才天使所言，长狄复仇者初败，定然会心有不甘？”
丁丙道：“正是！倘若卫使放缓行军速度，等待长狄复仇者追上，再略施小计，必定能再次绞杀大量长狄复仇者。”
卫贲忙问：“衡邑战事紧急，吾等若是为长狄复仇者耗费大量时间，届时耽搁救援，岂非因小失大？”
丁丙简单分析：“世人皆知，长狄本就不善攻城，况且衡邑并非没有将士驻守。”
“衡邑将士若能守住，便无需向卫侯求援。”
“倘若轻易被长狄攻下。罪责所指亦是衡邑将士。屠狄大军并非没有救援，而是被长狄复仇者缠住。虽然历经多次苦战，斩杀大量长狄复仇者，却终究来迟一步。”
“如此奏报，实乃有意欺瞒国君，无异于反叛也！”
“吾只是出谋划策，是否采纳，皆由卫使权衡利弊后，再自行作出决定。”
卫贲鼓了鼓腮帮子：“便按天使计策，且看成效如何。”
在卫贲的命令下，两千卫国甲士刻意放缓行军速度。
大约过去一个时辰，远处果然又出现一群长狄复仇者。
卫贲当即依照丁丙计策，命卫国甲士佯装惊恐慌忙，倏然间朝前方奋力奔逃，营造出一副惧怕长狄复仇者的假象。
不出丁丙意料，长狄复仇者又一次轻易中计。
等长狄复仇者冲杀过来，卫国甲士又像方才那般，选择突然调转方向，瞬间杀得长狄复仇者阵脚大乱。
算上方才的三四百人，卫国甲士斩杀的长狄复仇者，已然超过六百名。
卫贲对此异常满意。
“不瞒天使，吾曾命令心腹下属，探查长狄复仇者的总体人数。”
丁丙忙问：“结果如何？”
卫贲道：“粗略估计，长狄复仇者至多不过一千人。而今斩杀六成，堪称大捷也！”
丁丙并不意外：“果然如大王所预料，诱而杀之即可破。”
卫贲的态度彻底发生转变，竟然开始主动询问。
“敢问天使，接下来如何？”
丁丙道：“接下来便是卫使之事，无非便是救援衡邑，吾只在恰当时机出谋划策，并不理会屠狄大军整体作战方略。”
卫贲心领神会，朝丁丙拱手以示感激，随后便下令快速打扫战场，接着全速向衡邑行军。
翌日午后，两千卫国甲士终于紧急抵达衡邑。
然而眼前的场景，却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
衡邑的城门悉数敞开，内外均是一片死寂。
零星的卫人尸首散落各处，有些临近火堆的，甚至发出滋滋的响声。
卫贲满腔愤恨：“衡邑已破，吾等来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