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黑色影子缓缓升空,螺旋桨快速舞动将靠近的雨绞成白色的雾,巨大的噪音充斥耳膜,一架黑鹰缓缓腾空而起。
直升机的座舱内响彻着粗重的呼吸声,唐森靠着椅子脸色苍白的像是溺水的人在最后一刻挣扎着跃出水面,现在每一次呼吸的幅度大的几乎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再一口气吸满。等到呼吸稍微平缓那么一点之后他才再度把目光投出了直升机。
明亮的氙灯拉出了一道巨大的光束,光束形成的圈缓缓扩大最后将底下的玩意完全笼罩,原本应该称其为YAmAL号或者亚特兰蒂斯号,但是现在唐森只能用“这玩意”来称呼这坨浮在海面上的东西。
这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东西,像是从克苏鲁神话里跑出来的怪诞物,原本应该是带领人类探索极地的文明瑰宝YAmAL号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一坨遍布粘稠血丝以及不明红色胶状物构成的巨大肉瘤,暴露在外的颜色像是被纵向切开的午餐肉,并且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是让人有胃口的午餐肉,这玩意似乎有着无意识的感觉,在雨水的冲刷下一张一收,缓缓蠕动。
甲板上还有人,那些散尽家财只为了求得一张船票的家伙们执行部已经做过了调查,都是一些混血种,高危混血种,体内的血统已经开始无序暴走离死侍只差一步之遥,等他们跨过这一步后就会上执行部的名单。
然而这些濒临失控随时可能异化的危险分子们此刻全部呆愣着,瞳孔无神的放大,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那些类似肌腱的血丝很快蔓延而至,如同爬山虎一样顺着他们的裤腿一路向上,很快他们就与这艘船合为一体。氙灯透过了舷窗,富丽堂皇的室内赌场已经变得更加糟糕,杂乱的桌椅与筹码堆积着,之前的物欲横流就像是一场梦,像是所有人在魔鬼的嘴巴里玩耍,魔鬼玩腻了,于是合上了嘴,万物在他嘴里相融。
这种融合充斥着血腥以及恶心,其中血肉交错的声音甚至像是突破了直升机带动的噪音直达耳膜,明明是那么令人作呕但又散发着一股诡异的美感。
“他妈的,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唐森望着这一幕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他没法不这样,这些东西蔓延的速度虽然快但是绝对没有到无法察觉的地步,但是他刚刚身处室内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一如往常的和其他乘客谈吐交流,自如的融入环境,然而当威廉冲过来一把把他薅起来的时候他才惊觉整艘YAmAL号已经变得狰狞诡异,而他在此之前居然没有半点觉得不对。
“这是一个祭祀场,以此来呼唤某个存在。”嘶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有一个老人静坐着,他也在向下俯瞰,明亮的双眼盯着下面逐渐膨胀的肉瘤一动不动。
“曼斯特元老。”唐森这才惊觉跟前的老人居然是一位秘党元老,吓得赶紧站起来行礼。
曼斯特则没有理会眼前这个跳脱的年轻人,他只是收回了目光看向直升机舱外,皱着眉头开口。
“威廉你还打算在外面吊多久?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威廉终于露面,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顺着直升机软梯爬了上来,他看了看曼斯特,走到唐森的身边坐下戴上了耳机屏蔽螺旋桨舞动产生的巨大噪音。
威廉没有了往日的跳脱,他面色有些复杂的看向老人,秘党的所有老人他这段时间都照过面了,面前这一位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
“你说的祭祀是什么意思?”威廉开口询问,像是年少的孩子对着博学的爷爷翻开了书。
“龙族拥有属于他们的文明,而在他们的文明中也是有着角色担任‘神明’这个角色的,龙族会在他们城市内举行一系列特殊的仪式,以此来取悦他们的神。”
“取悦谁?黑王尼德霍格?”
“没错,在龙族的所有个体里,被所有其他个体称为上至尊、至德、至力的存在,只有黑王尼德霍格一个,而传说在太古的时代,他的领域大到可以覆盖整个欧洲乃至部分亚洲,尼德霍格哪怕只是在王座上低吼,他的言灵的伟力都可以横扫欧洲大陆,越过乌拉尔山,所到之处,龙族的血裔们都遥遥地向着王座的方向跪拜。哪怕在龙族的世界里他的存在也是别具一格,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担任神明这个称呼的龙类。”曼斯特低语着,像是隔着万千年的岁月念诵某个太古的名。
“龙类在祭祀场里相互吞噬?那他们的祭祀还真是别具一格。”威廉倒是没有被老人话语间的情绪感染,他耸了耸肩,随口说道。
“这是龙族的哲学,也是属于龙族的仪式,作为一个信奉绝对权与力的种族要获取权与力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吞噬其他拥有权与力的个体,他们就算再悲伤再不舍也会去执行,就像是诺顿会吞去噬康斯坦丁,耶梦加得会去吞噬芬里厄。他们捅向彼此的刀尖沾满血液,他们的泪水炽热如岩浆,但是他们不会停手。所有带着龙血的东西相互吞噬,最后合为一体,存续到最后的那个拥有无上的力量。”曼斯特说。
“停停停,现在不是上课的时候。”威廉有些头大的晃了晃脑袋,龙类的存在与他们的哲学总是自相矛盾,听着就让人头大。
“那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威廉指着下面的船。
“如你所见,一个祭祀场。”曼斯特说道。
“可是现在祭祀场上没有人了,这艘船本身就在屠杀每一个人,难道这艘船也是一个流着龙血的的东西吗?”唐森颤颤巍巍的插了嘴,脸上的苍白还未完全褪去。
他只觉得荒谬,这还称得上是祭祀吗,什么祭祀场会自己动手干掉所有角斗士?简直莫名其妙,就像古罗马斗兽场里角斗士们奋力拼杀,而最后裁判举起了其中插在地上的一根矛宣布这就是最后的胜者一样荒谬。
“动手的不是这艘船”。威廉摇了摇头。“我刚刚进入了船舱,在那底下有一个被称为‘玛利亚’的核心,核心是个人,泡在营养液里,看轮廓是个女孩,而文森特称那个女孩为冕下,这应该是教廷那边的称呼。”说到这威廉按了按耳机。
“诺玛,教廷里有名为玛利亚的冕下吗?”学院秘书的强大让人用上就会不由自主的依赖,威廉已经养成了遇事不决问诺玛的好习惯。
“玛利亚,教廷内部职位为新约圣女,已确认身死。”学院秘书温婉的声音几乎是同步传来。
“什么?”威廉吃了一惊看向曼斯特。“那船里的那玩意是个什么东西?”
“死亡在龙类的世界里是个暧昧的概念,一般情况下只要留有卵他们就可以无限次的回归,至于其他的技术我们根本无从得知,而教廷的那些家伙掌握了相当多的龙族秘密,以此做出什么都不会令人吃惊,哪怕是复活一个死人。”曼斯特似乎永远不缺乏耐心,总是不疾不徐的介绍,说罢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御寒。“不过这不重要,不论他们有什么打算都不会影响我们于做的事。”
“我们做的事?”
威廉和唐森有些疑惑,不过还没等他们疑惑完,巨大的声浪甚至压过了直升机螺旋桨带动的噪音,两架钢铁巨兽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边飞了过去,那是两枚LRASm反舰导弹,虽然设计上只是亚音速,但是当这东西擦着你的脸飞过去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它飞的太慢或者太低,你只会觉得有一柄开天辟地的利剑从眼前穿过。
直升机簌簌发抖了起来,像是在畏惧某种即将到来的危机。
巨大的火光像是冲天生长的大波斯菊,一股像是哭泣般的哀鸣像是从海洋的那头传来,威廉和唐森不约而同的往下看去,YAmAL号留下了两个焦黑的孔洞,在焦黑的边缘,原本包裹船身那些诡异无序的肌肉组织此刻终于止住了扩张的势头,它们绕着两个焦黑孔洞盘旋,在孔洞旁是被导弹爆炸后产生的余温烧的通红的铁板,那些肌肉组织一接近就被烫的发出“斯斯”的脆响。
然而两枚反舰导弹只是开始的开始,打击接踵而至,一架架舰载机从旁边呼啸而过,一架架武装直升机开始酝酿自己的火力,驱逐舰的舰炮甚至都开始转动瞄准。火光再也没有停歇,水变成了热的,雨变成了铁。
虐杀,钢铁对血肉的虐杀,现代人类对某种怪诞龙类的虐杀,哭声不停地随着风传来,像是某个少女因为被欺负了又没人安慰,于是只能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无助的啜泣,然而这并没有激发起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同情,实际上甚至没有几个人听到她的声音,飞机与驱逐舰都是在相隔数公里的地方开的火,她的声音传不到任何人耳边。
执行任务的军人们普遍感觉神清气爽,从来没有一个靶船可以让他们这么攻击,既不用记录数据也不用测试武器,就在最短的时间用最狂暴火力把它撕碎就行,而宣泄暴力从来不是龙族的特权。
这种暴力宣泄持续了很久很久,因为YAmAL号是一艘核动力船只,为了防止次生灾害秘党采用了某种类似凌迟的方式一点点的把它燃烧殆尽最后无害化,看着开始缓缓沉没的船体曼斯特摇了摇头,敲了敲身后的隔板,示意驾驶员戏已经结束,该换位置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威廉一直盯着YAmAL号,直到船的舰首消失在海平面以上。
“去送别。”老秘党的眼睛中终于有了一点神色,他抬头仰望,像是注视着苍穹。“从梅涅克开始,每一位莱茵都需要有人给予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