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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陵公主一身华服,从那内监身后缓缓移步走出。

裴昭音满面惊讶,急忙上前迎接。

园中的夫人姑娘向她躬身行礼,谢栀立在人群中,听得四周议论之声渐起:

“她怎么会来?”

“听闻这位时而温柔,时而疯癫的,怕是在西戎受了刺激,咱们还是小心行事吧。”

祁陵公主让众人免礼,笑着对裴昭音道:

“本要进宫去找太妃的,马车经过贺府,听得里头热闹一片,一问才知贺夫人办了赏花宴,夫人怎么也不给本宫下份帖子呢?”

裴昭音忙低头请罪:

“公主说得哪里话,妾身粗陋,办的宴会也不能入大雅之堂,怎敢让公主贵步移贱地呢?”

祁陵公主笑着拍拍她的手,眉目温和:

“不用拘束,本宫离京多年,最是喜欢这些宴会,听说贺夫人还是五郎的妹妹,怪不得一见你就觉得亲切,以后啊,只管给我下帖子就好。”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公主,前头的好戏已然上演,那戏台摆在湖中央,又在湖边置了席面,请您上座。”

祁陵公主笑吟吟地随她往戏台方向走,余光瞥一眼谢栀,却并不多加理会。

戏曲悠扬,一首《汉宫秋》作罢,等《长生殿》刚开始时,天色陡然阴沉,豆大的雨点拍在众人身上,还刮起了风。

下人急忙安排众人去附近的花厅避雨,又给祁陵公主单独安置了一间厢房。

春雨急且大,时不时滚过一道惊雷,裴昭音一边让人收花,一边又带着下人去前头安排各家的马车从侧门入内暂避,纳闷道:

“怎么回事啊,一早还是个好天气呢,可真扫兴。”

黄昏未到,天却阴沉下来,时不时有风刮进花厅,却并不能消磨女眷们闲聊的兴致。

拥挤吵闹的人群中,一个侍女走到谢栀身边:

“荔淳姑娘,公主想见您。”

谢栀不耐,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摆弄着衣裳上的珠链:

“她又要做什么?我才不去,有本事当着这些贵眷的面来抓我。”

那侍女并不离开,只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

谢栀面色一变,站起身随她往与花厅相连的抄手游廊走。

风雨如注,厅中的众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么个小插曲。

雷霆声在脑后乍起,两人的裙摆穿过抄手游廊,被斜吹进来的雨水打湿,走到外头时,还沾了泥水,等进到厢房,谢栀几乎浑身湿透,狼狈得很。

与端坐在房中饮茶的公主比起,天差地别。

—————————

前头,裴昭音忙着将各家车马安顿好,侍女替她撑着伞,可奈何雨大,她身上也湿了大半,遥遥见远处两人打马而来,裴昭音惊呼:

“兄长,夫君,下这么大雨,你们怎么不在宫里多等会儿?”

裴渡一下马便问:

“荔淳呢?可在里头?”

“在里头呢。”

贺流走到她身边,接过她递来的伞道:

“夫人,你回去休息吧,我来安顿就好。”

“好吧。”

裴昭音便带着裴渡入内:

“三兄,随我来吧。”

刚走到花厅前头,便见少女失魂落魄地站在廊下,看着眼前的雨幕,微微出神。

她几乎湿透,新裁的衣裙上沾了点点泥水,头上的步摇耷拉着,那珍珠点缀的凤目蒙尘,和主人一样,无精打采的。

“怎么弄成这样?下雨不知道躲吗?快进去换身衣裳。”

裴渡急忙走上前,将外衣脱下,却发现自己的衣裳也湿透了。

谢栀终于回过神,对裴渡露出一个笑:

“好,我回去换衣裳。”

等侍女带谢栀进了屋内,裴渡让裴昭音自去做事,自己则在屋外候着,一转头,见一旁的厢房中走出一个人影:

“五郎这是亲自来接她?”

裴渡与她对视一眼,俯身行礼:

“见过公主,荔淳体弱,我先带她回去,公主自便。”

等谢栀出来,雨势渐小,裴渡便先向贺流告了辞,带着谢栀坐上马车。

马车内,他问:

“今日祁陵公主怎么也来了?她可有让你不高兴?你方才失魂落魄的。”

谢栀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道:

“怎么没有,她说您警告了她,让她不要再私下寻我,今日阴阳怪气了我一番呢,不过没事,我不理她。”

“就这些?”

“自然就这些呀。”

谢栀不想让他再纠结这个话题,又开口:

“反倒是大人,雨这么大,您何苦跑来?”

“方才下值见大雨倾盆,又恰好遇上贺流,便与他一路来了。”

裴渡摸着她平坦的小腹,声音像松石般清朗:

“荔淳,何时能再给我生个孩子就好了。”

谢栀心头一哽,摸着他的心口:

“大人,只想要这个吗?”

“自然不止,还要入内阁、除沉疴,辟新制,辅佐陛下,让大周清明太平,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同你成个小家。”

谢栀抱着他:

“大人的愿望都会实现的,您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裴渡尚来不及思考她话中深意,就见她从怀里抬起头,接着道:

“大人,我总是想起我们的孩子,不得安眠,你后日休沐,能同我去大慈恩寺一趟吗?”

裴渡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好,不过荔淳,这次之后,咱们向前看,好吗?”

“嗯,我会的。”

—————————

第二日是晴仪离开的日子,谢栀去码头前送别了他们一家,回去之后,吩咐清圆:

“清圆,准备下明日要祭拜的东西,再多拿些银两。”

“是,姑娘,您看什么书呢?还有这么多图样?”

清圆看向谢栀手中的书,一脸好奇。

“穴位图罢了,快去准备吧,一会天黑了。”

等清圆走后,谢栀的目光重新落到穴位图上,眼底是一片郁色。

她这一看便是两个时辰,连裴渡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有察觉。

“你近日兴趣越发古怪了,不是刺绣,就是看着晦涩难懂的医书,是想做大夫不成?”

裴渡将手搭在谢栀的椅背上开口,倒叫她吓了一跳。

“你吓人做甚!”

她气呼呼地转过身,作势要拿书砸他。

裴渡顺势接过,翻了几页,并没有什么兴趣。

“还不是见大人近日辛劳,想学些东西,给您按按嘛。”

说到最后,谢栀的语气渐渐弱了下来,不过她很快调整好神色,从怀里掏出那个松青色荷包,递给他。

“我见大人身上从未佩戴过荷包,就给你做了一个。”

裴渡摩挲着那荷包,一向凌厉的眉眼不由得弯起,嘴上却道:

“这绣的什么东西?似鱼非鱼,似鸡非鸡,倒像是……”

“马上还给我!”

谢栀闻言,立刻伸手去拿,裴渡将手抬高,连连道歉:

“好了,我知道是鹤,逗你而已,我今夜处理好公务,明日一早就陪你去大慈恩寺,好吗?”

“这还差不多。”

—————————

第二日清晨,两人便从床上起身,坐上马车到了山脚。

谢栀看着通天长梯,想起从前仰山台的雪夜,忍不住对裴渡道:

“大人,再背我一次好吗?”

裴大人一贯自持,听她蓦然提出的要求,立刻四下望望,面露为难:

“荔淳,这不是府里,下人还在后头……”

“你背我嘛。”

谢栀扯他的衣袖:

“今日人不多,让下人走前头就好了。”

裴渡的唇都快抿成一条线了,终究还是蹲下身,弯腰把她抱起,一步一步往上走。

谢栀埋在他脖颈处,揪着他衣领,已然泪湿衣襟。

“你流口水了?”

裴渡背脊一僵,低声问。

谢栀立刻伸手拍他:

“才没有,别胡说行不行?”

她擦干眼泪,将脑袋靠在他身上,一言不发。

到了山上寺中,两人依次拜过各尊佛像,用过斋饭后,已然是正午。

谢栀开始犯困不愿下山,裴渡只好带她到禅房暂歇。

两人刚睡下,外头忽传来厮杀声,还有几个下属的呼唤,裴渡立即拔剑出鞘,对一旁谢栀道:

“待在房里别出来!”

他正要推门出去,却有几人破窗而入,裴渡立刻挡在谢栀身前,同那几人厮杀起来。

他们根本不是裴渡的对手,他一剑封喉,连连取了几人性命,不多时,透过破损的窗户,外头几个刺客也落入下风,做势要跑。

几个下属看向裴渡:

“大人!”

“我应付得来,追!”

“是!”

一时间,下属们立刻朝山下追去,不见踪影。

裴渡那样高强的武功,处理完剩下的两个刺客简直轻轻松松。

放下剑时,他甚至自信地想,若是再多十人,他也躲得开。

可他的确没躲开。

因为这匕首从他背后袭来,而捅他的,正是他毫无防备、甘愿将后背暴露于对方的、他心尖上的人。

裴渡看着身下缓缓流出的血,神情空茫一片。

寺中漫天神佛,难解世间苦楚。

妄成神仙眷侣,终是大梦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