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下不提,耐心地问他各个细节,将他话间的出入记在旁边的空白处。
等第三人入内时,谢栀依旧耐心闻讯,见他头上流出汗,还贴心地送上巾帕。
“你别紧张,我只是照常询问,你仔细回想便可。”
那村民讪笑一声:
“实不知姑娘问得这么细,倒叫我有些紧张。”
谢栀回到画板前坐下,又问:
“你方才说,那个为首的男子嘴唇略薄,那他有酒窝吗?”
“这个……”
那村民挠挠头,给出一个答案:
“有。”
谢栀心中有了答案,直接撂下笔,一拍桌案站起身:
“简直一派胡言!那么黑的夜里,你怎么会看清他有无酒窝?”
“还有,你说为首的人是国字脸,可第一个人又说是瘦长脸,你说有个身材高大的杀手杀了吴知州,可方才那人却说吴知州是被两人联合,一起杀死的!究竟是你们记混了,还是一开始就在胡诌!”
那村民连连退后几步,满脸惊慌地看向谢栀:
“姑娘,您容我再想想、我、我许是记错了。”
“怕不是记错了,而是从来时到现在一直有人看守着,没办法串供、又拖了一日,将之前说的都忘了吧。”
谢栀话音刚落,外头便立刻进来几个官差,将村民抓住。
她快步出门,对官府中人道:
“可以去告诉司马和各位大人,这画我画不来,这些个村民满口胡言,一定有问题,好好查查他们。”
那小吏面上顿时露出惊异之色,急忙入正堂同几位留在官府的官员报告此事。
……
安南村。
裴渡一行人刚从一民宅中搜出一名女子,见那女子浑身是伤,裴渡问:
“你可是被拐来此处的?”
他去过的地方多,知道像这样的地方,拐卖之事盛行。
那女子战战兢兢,想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些粗哑的呕哑之声,居然是个哑巴。
裴渡顿时怒了:
“再给本官找!势必要在这村里给我找出一个能说话的来!”
“是!”
那些村民见裴渡如此,纷纷上前阻拦:
“这是做什么?村里的女人同此案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位大人以为那十一人是这些个妇人杀得不成?”
“是啊,就算你是什么朝廷命官,也不能如此野蛮!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裴渡冷哼一声:
“我虽尚不知这些女人同这命案有何关系,不过她们想必都是被拐来的吧?怪不得我们一来这里,人就被藏起来了!”
见那些村民还要阻拦,他直接拔剑出鞘,厉声喝道:
“若谁再敢阻拦,本官就先斩了他!”
那些人被吓得退后几步,却还是拦在官差对面,似是想着要不要鱼死网破。
裴渡朝长明使了个眼色,长明会意,默默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对峙间,一参军快马过来,急急跑到众人面前,对顾长史耳语几句,顾长史面色一惊,对裴渡转述:
“大人,官府中刚传出的消息,村民有问题。”
裴渡闻言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果然如此。”
与此同时,长明不知从哪拎出一个女人,将她拉到方才那女子身旁。
那女人同样遍体鳞伤,可嘴里却还能说话,见到这么多人,哭着求饶,恳求村民不要打她。
长明走回裴渡身边:
“郎君,这女子被五花大绑,塞入米缸之中,嘴里还塞了布条。”
“别打我了,我什么都不说。”
那女子和身旁女子一样,倒在地上不断求饶,看得众人面色大骇。
韶州司马看一眼裴渡的脸色,立刻对那女子道:
“你别怕,我们是官府的人,有什么冤屈,现下尽可说了。”
那女子苦笑一声:
“官府的人?官府的人又有什么用?这村里的女子多半同我一样,是被拐卖来的。吴知州那日偶然发现了我们,说要带人回来救我们,可却一去不回!反而还叫我们挨了好一顿打!”
“倩娘!你胡说什么,闭嘴!”
村民中走出一暴怒的男子,正要一巴掌扇向那女子,却被长明拦下。
“原来如此。”
裴渡看向身后官员,笃定道:
“吴知州并非被歹徒所杀,而是被村中人发现他想要回府衙找人手,拆穿这村里人的罪行,故而合谋将这十一人杀死,再嫁祸给莫须有的歹徒脱罪。”
韶州司马看向眼前这些村民,原本只觉他们粗鄙,如今细看,却觉得个个面目可憎:
“居然是这样!怪不得我们之前问了那些村民半天,怎么找都找不到歹徒踪迹,原来是被那些村民迷惑了,根本就没有歹徒,凶手便是全村人!”
安南村地处偏僻,过了官道,想进去还要走一段山路,历任知州县丞都不怎么管束。
这次出了灾祸,新上任的吴知州是个善人,虽然物资都送到了,可他说什么也要亲自去看一看。
可他不知,等待他的不是孤苦无依的村民,而是杀人不见血的豺狼。
吴知州生前常常做善事,正是这善心,害死了吴知州。
地上那叫倩娘的女子得知真相,哭的稀里哗啦,直言自己对不住知州。
在场众人也是一阵唏嘘,可那些村民知道事情兜不住了,个个面上露出凶恶的光。
“既然你们已然知道了真相!那你们也别想走!只要你们都死了,那就能保住我们的性命!”
对方只有二十余人,还有几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而这头的村民却都集结到一起,看样子足有数百人。
方才那报信而来的参军却是笑了:
“画师早说你们有问题,出去看看吧,官差已经将安南村包围了,束手就擒吧!”
—————————
当夜,几百个官差将村民尽数带回官府,整条街都站满了脚带镣铐的人。
那些女子也被尽数解救,事后清点时,竟然足足有七十六人。
此案风波已散,百姓口口相传,唾骂那安南村民的残暴。
到第二日午时,街道上已然恢复往昔的热闹。
谢栀拉着灌灌去了集市,先给他买了纸鸢,又到布行买了西夏骆绒毯、剪花布。
一路上灌灌的嘴就没停过,谢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正要去胭脂铺时,瞧见街道两边有卖冰雪甘草饮子的摊子,便带灌灌往那走。
灌灌见她买了杯冷饮,揪着谢栀的衣摆,有些着急:
“许嬷嬷说你不能吃这个,娘,为什么要买?”
谢栀蹲下身,对灌灌道:
“乖,你不和她说,阿娘待会儿带你去熙熙楼客店吃枣泥糕。”
谢栀又牵着他往州桥下去,却发觉身边人纷纷退至两边,她急忙牵紧灌灌,一转身就见原本熙熙攘攘的路中央硬是挤出一条道,让打马的官员经过。
她和灌灌挤在人群中,听一旁的老叟道:
“那就是岭南五府经略使吧?这回的案子多亏了他,才能破得这么快!”
另一人附和道:
“是啊,听闻从前还是个将军,本以为是个粗莽大汉,没想到生得如此清秀!”
谢栀好奇地垫着脚往外看,只一眼,她却是吓得连手中的饮子都扔了。
那个身着红色官袍,一脸冷肃坐在马上,被众人簇拥的男子,不是裴渡是谁?
“阿娘!你浪费!”
灌灌看她将饮子扔了,蹲在地上去够,却被谢栀一把抱起。
谢栀抱着灌灌的动作十分吃力,尽量加快脚步往小巷里去,灌灌手里紧紧抓着纸鸢,问她:
“娘,咱们不去熙熙楼吗?”
“一会儿再去。”
“娘,咱们为什么往这里走?”
“一会再说,先别问。”
“娘为什么抱我?你以前都不肯抱我。”
灌灌抓着她的头发,一脸好奇。
谢栀一面抱着沉重的孩子往巷子里跑,一面回头看街上的动静,简直心力交瘁。
好在州桥上人多,裴渡根本没注意到他们。
“娘,我们什么时候去放纸鸢?”
谢栀心中打鼓,面上烦躁不安,对灌灌道:
“你先安静,娘真的快抱不动了。”